发布日期:
2025年07月11日
蒲扇里的光阴

刘娜
北方的三伏天,白天日头晒得地皮发烫。到了晚上,热气不散,像密实的罩子扣在房顶。村里老人说,暑气沉底,风都懒得上房。这时,家家户户的老蒲扇就成了“救星”。扇骨磨得溜光,扇面泛旧黄,摇起来“呼啦呼啦”响。
我们家的老房子,瓦片薄得像层脆饼。日头晒一天,屋里早成了蒸笼,墙皮都烫手。院里那棵老槐树,白天叶子蔫巴巴的,半点遮阴的作用也没有。天一擦黑,父亲拖着灌了铅似的腿进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脖颈、胸膛冒出来,顺着皮肤亮闪闪地往下滚。这时,就该我的蒲扇上场了。
这把蒲扇是母亲的“手艺”。扇面裁自老棕榈叶,边缘毛毛糙糙裂着口子。母亲怕它散架,用各色碎布头沿着边细细密密地缝了一圈,像道不太好看却结实的“花边”。我攥着磨得溜光的扇柄,紧挨父亲的躺椅坐下,用力摇。“呼啦,呼啦”,风便吹了开来。
母亲也摇着把旧蒲扇,坐在小板凳上。她一边替我摇扇驱蚊,一边轻声说着家常:隔壁新添了猪崽,豆角该搭架子了,或数落父亲干活太拼命。父亲多半“嗯”一声,有时索性不出声,像睡着了。夏虫在墙角不知疲倦地叫,一声叠着一声。老槐树叶终于缓过劲儿,在偶尔掠过的夜风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头顶上,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来,密密麻麻,又高又远。小小的院落被蒲扇摇出的风和细碎声响填满,闷热似乎也被摇动的节奏扇走了不少。
后来,家里有了台落地电扇。风一下子就大了,“呼呼”地吹,再不用费力摇胳膊了。一进家门,按下开关,那股强风扑面而来,燥热顿时卷走大半,连头发都跟着飘起来。有了电扇,日子翻了个个儿。吃饭时凉风扫过桌面,热气散得快;晚上对着炕沿吹,风赶走闷热,蚊子也少了许多。而蒲扇被随手塞在门后或炕席下,用得越来越少了。
再后来,日子越发好了,我们搬进了带空调的楼房。夏天关紧门窗,空调一启动,冷气丝丝缕缕地冒出来,屋里很快凉意十足,像换了个季节。电扇也退休了,被收进阳台的角落,渐渐蒙上了灰尘。那把镶着碎布边的老蒲扇,早不知被遗忘在哪个旧抽屉深处了。
夏夜,坐在空调房里,玻璃窗隔绝了热浪和虫鸣。凉意是足够了,却也透着过分的安静与冷清。手指划过冰凉的手机屏,心绪却总飘回多年前闷热的农家小院。我的眼前又浮现出父亲汗透的脊背,母亲缝蒲扇歪扭的针脚,还有自己当年攥着扇柄、胳膊酸胀却不肯停的模样。
如今,再想起那把蒲扇,仿佛还能摸到扇柄上被掌心磨出的温润。空调的冷风再劲,也吹不走那风里藏着的牵挂。那风早融进了血脉,成了每次想起故乡时,从心底轻轻漾开的温暖,一辈子都吹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