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轩

　　中午，我和女儿一边吃着母亲做的手擀面，一边絮叨起“三夏”往事。
　　20世纪80年代，农村实行包产到户，父亲将家里承包的10亩土地全都种上了麦子。那年冬天，父亲用架子车将落椽粪拉到了麦田里追肥。“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到了来年收割季节，麦田如金色海洋般在眼前铺展，一派丰收景象。开镰那日，天还未亮，我们便摸黑来到麦田，露水打湿裤脚，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镰刀划过麦秆，“唰唰”声在寂静的田野里格外清晰，麦穗倾倒时掀起的麦浪裹挟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装满麦捆的架子车是夏日里壮观的移动风景。父亲在前面弓着背拉，母亲在后面弓着腰推，车轮碾过土路上的辙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扛着谷杈跟在车后小跑，时不时地用谷杈顶摇摇欲坠的麦捆，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土地上。
　　麦场是“三夏”的舞台。摊场、碾场、翻场、起场、扬场，间或着还要见缝插针赶着老黄牛在麦茬地里种苞谷，人们在这一道工序接着一道工序中劳作着，像旋转的陀螺，忙碌而又快乐着。摊场时，麦穗在烈日下舒展身姿，拖拉机轰鸣着来回碾压，麦粒簌簌坠落。翻场是个体力活，木杈挑起厚重的麦秸，尘土飞扬中，麦香愈发浓烈。扬场是最见功夫的。父亲手持木锨，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金黄的麦粒与麦壳在风中分离，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扬场大多是在傍晚进行，有时没有风，我就睡在麦场里，看着天上的繁星，听着大人讲古老的故事。夜里，不知谁的一声吆喝“风来了”，大家忙起身，趁风扬上一阵子，没风了，就继续再睡一会儿，整晚就这样来回反复着。
　　如今，轰鸣的联合收割机取代了镰刀，履带驶过之处，麦穗瞬间化为秸秆与麦粒，不到半天就能收割完曾经全家忙碌几周的田地。“三夏”记忆，是浸透汗水的粗布衣衫，是麦秸扎进皮肤的微痛与收获的喜悦。那些逐渐远去的劳作场景，终将成为农耕文明的注脚，但那份对土地的眷恋、对丰收的期盼，将永远流淌在我们的血脉里，在岁月的长河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