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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年年

  司润和

  蝉不知疲倦地鸣唱,在街巷里回旋,缠绕在耳旁。树荫下,一位老婆婆悄然坐着,她面前摊开一块洁净的蓝布,上面整齐摆列着串串白色小花。我停下脚步,那清冽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又执着地牵住了我。
  老婆婆头发斑白,梳得整整齐齐,那双手刻满深深浅浅的褶皱,却无比灵活。她一手捻着银针,一手捏着细线,不慌不忙地拿起一朵花,再拿起另一朵,针线灵巧地在嫩白的花蒂间穿梭。不一会儿,一条缀满黄角兰的花串便从她手中垂落。我痴迷地看了半晌,终于怯怯上前,掏出几枚硬币递过去。老婆婆温厚一笑,取了条新串好的花,轻轻挂在我的衣襟上。那香便像清泉,顷刻间浸润衣衫,又顺着衣襟丝缕钻入肺腑,久久不散。
  从此以后,每当蝉声如沸,我总要去寻那卖花婆婆的身影。熟悉的街角树荫下,她安静地坐着,如同被时光遗忘的一帧画。婆婆话不多,只在我买花时偶尔抬头,眼角皱纹里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她面前的花依旧串得细致整齐,洁净的蓝布上,像盛放着无数小月亮。我总买一串别在胸前,让清冽香气静静流淌在空气里,如同把一小片清凉的月色别在心上。
  后来,一场大雨过后,空气蒸腾着湿热,我照例寻去,那个熟悉的角落空无一人。蝉鸣声似乎陡然大了许多,喧闹地灌满耳朵,却更显出树荫下徒然寂静的空旷。婆婆常坐的位置,如今只留下被雨水冲刷过的干净石面,映着午后晃眼的日光,亮得有些刺目。
  还记得小时候,奶奶总会坐在院中,手里拿着针线,脚边散落着几朵新摘的黄角兰。我默默蹲下身,拾起一朵,学着婆婆的样子笨拙地穿针引线。奶奶见了,便放下手中活计,耐心教我如何捏住微小的花蒂,如何让针线在花心间轻柔滑过而不伤花瓣。渐渐地,我的指尖竟也生出一份专注的灵巧,花与线仿佛变得温顺起来。我屏息凝神,终于穿起一串,小心地捧起来,戴在奶奶的衣襟上。奶奶低头闻了闻,脸上浮现出我熟悉的笑容。她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仍沾着花汁的手背。这一刻,花香在奶奶的笑容里弥漫,我忽而懂得,生命中的芬芳并非来自花的挽留,而是源自心手相传的美好。
  多年后,我在异地他乡的街头,又遇见一位卖花的老妪。她篮中的黄角兰香气清冽如昔。我买下一串,别在衣襟前,那熟悉的气息瞬间唤醒了记忆,难忘那个蝉鸣喧嚣的夏天。
  原来花不在了,但香气还在。那香气是时光无法带走的凭证,它从婆婆的手上,流淌进我的指尖,如今又由这陌路的花香引回心中。
  花谢了,香气却已烙进血脉;人走了,温暖却如影随形。记忆深处那串黄角兰,便是在这样微小的传递里,悄然完成了生命庄严的接力。它教会我,凡经手赠与的馨香,终将穿透岁月尘烟,在无数个陌生的街角,一次次认出我们自己灵魂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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