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姝源

　　嫩荷初生，蜷曲如拳，在幽暗泥底不知挣扎了几日几夜，终于挣出水面，似稚嫩拳头般缓缓舒展开来。新生的叶片怯生生地浮漾于绿水之上，轻吻着天光。那泥是黑的，水是浊的，而荷却浑然不顾，执意舒展着鲜嫩如碧玉的叶片。
　　数日后，荷叶便出落得亭亭如盖。碧绿的叶柄从水中拔节而起，像被晨光镀过的翡翠柱，骄傲地挺直腰杆。它穿过水面时带着细密的水痕，仿佛要努力挤开塘面沉滞污浊的空气，一节一节向上攀，直到叶盘稳稳托住一片天光。阔大的荷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叶心凹陷处盈盈聚着几滴露珠，风过时便顺着弧形的叶面滚转，在日光下闪烁着碎银般的微光。
　　叶面之上，水珠裹着阳光滚落，撞在另一片叶上便碎成星子；叶面之下，青白色的叶脉如网如织，从中心向边缘辐射开，仿佛缕缕流动的生命线，将根须从泥土中汲取的力量，一路输向叶尖。此时，荷茎也愈发挺直，表皮的细刺带着倔强的锋芒，昂然挺拔，支撑着荷叶努力生长，远离淤泥，直指蓝天。
　　不多时，荷花也开了。花瓣薄如蝉翼，白中透粉，粉里泛红。它们一朵朵立于水面，宛如仙子，纤尘不染。那花瓣上浮动的光彩，映在清亮的水面，也仿佛在暗浊的泥水中点染开一圈圈澄澈的涟漪。
　　采莲姑娘赤着脚站在船头，弯腰摘莲蓬时，裤脚沾满泥污，指尖被莲茎的细刺划出红痕，摘下的莲蓬也常带着湿漉漉的淤泥。然而，谁顺手摘下一朵半开的荷花簪在发髻上，那花却依然鲜亮纯白，花瓣上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映着姑娘汗湿的脸庞，倒比鬓边的银饰更显清亮。
　　有位老农将采下的莲蓬和藕堆在塘边，笑着对我们说：“你们只知荷花干净，可知道藕在泥里长着呢，离了泥，荷花哪里活得下去。”我低头看那藕节，虽沾满泥浆，折断后却露出内里洁白如玉的质地。原来它早已把滋养自己的泥土留在身外，只将清白的精髓深深藏进骨子里。
　　夏夜，月明如水，荷塘寂静。荷花披着一身清辉，在月光下愈发美丽。月光皎洁，将叶面与花瓣映得剔透澄澈，仿佛连白日的尘埃也被涤荡干净。我凝视着，忽有所悟：原来那高洁是深扎于淤泥之中，向天空捧出一颗水晶之心；所谓不染，便是将黑暗的滋养酿成光明的胆魄，纵使根须在浊处，生命也能向着光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