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涛
归家途中,道路两侧的麦田犹如金色地毯般铺开,阳光下金灿灿的麦穗摇曳生姿,令人心旷神怡。庄稼汉站在田埂上,遥望一望无垠的麦田,喃喃自语:“今年这穗子,够厚实。”
夏天的热浪在麦地里扑腾,正午日头把麦秆晒得“噼啪”响,戴草帽的收麦人簇拥在地头。关中平原早被漫无边际的金黄淹没,麦穗沉甸甸压弯了腰。风拂过,麦浪如绸缎起伏,连空气都流淌着丰收气息。有农妇提桶送水,蓝布衫沾着麦糠,混着泥土与麦秆味,酿成塬上独有的夏收滋味。
回老家那天,我跟随父亲的脚步,拿起早已备好的收麦工具,向自家麦地进发。麦田在村后的塬上,黄土路蜿蜒曲折。攀爬时,我不停地喘气,好在沿途有风景相伴,倒也乐此不疲。
踏入麦地瞬间,泥土混着麦穗的清香撞进鼻腔。儿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和堂弟在麦垄间捉迷藏,裤腿沾满苍耳;跟母亲拾麦穗,指尖被麦芒扎痒;最难忘踩麦车,木制车轮滚过麦场,留下圈圈细密纹路。父亲弯腰割麦,镰刀划麦秆的“沙沙”声清晰,我学他攥麦束,却因太用力让麦粒簌簌掉落,他直起腰笑着说:“割麦要顺着力道,像过日子,急不得。”
我记得小时候夏收期间,麦客背着铺盖卷涌入村子。他们大多来自甘肃,颧骨晒得通红,谈好价便扎进麦田。领头人握镰刀的手布满老茧,手腕轻转,一捆麦秆齐整地倒在怀里,再把麦捆墩在地上,用秸秆打腰,动作熟稔如给大地系腰带。等田垄堆起麦垛,拖拉机“突突”开来,车斗麦捆堆得比人高,摇摇晃晃驶向村头麦场。
早些年没有脱粒机,石磙碾麦是重头戏。父亲牵牛绕麦场转圈,石磙碾过麦束的“吱呀”声里,麦粒簌簌地落,像下金色的雨。我总跟着石磙跑圈捡麦穗,有次牛受惊,石磙差点撞麦垛,父亲拽住缰绳,胳膊磨出血痕,却笑着说:“这石磙用了十年,比你还大。”后来村里有了脱粒机,马达轰鸣取代牛蹄声,我最爱把麦捆塞进履带,看机器吞麦束,麦粒顺漏斗滚进簸箕,麦草吐成蓬松的垛,在阳光下闪银光。
机器脱粒是我最喜欢的事。随着马达轰鸣,一捆捆小麦放到快速转动的履带上,机子“嗖”地将麦子吞入,伴随着加工的声响,剥离的麦粒从侧下方源源不断掉进簸箕。待簸箕堆满,赶紧将饱满的麦粒装进粮袋。脱粒后的麦草从机子前方吐出,由专人用钢叉挪到一边堆成草垛。此时的麦粒还有些绵软湿润,经过几天晾晒,就能装进自家谷仓。
如今塬上多了联合收割机,麦秆粉碎还田,麦粒灌进粮车。暮色中,村庄升起炊烟,混着麦香飘向塬上。我蹲在麦粒堆前,指尖划过麦壳,忽然明白父亲为何夏收时常沉默——塬上每粒麦子都裹着光阴重量,在镰刀与机械交替中,酿成岁月里最醇厚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