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耀

　　我家院子东侧有一片杂树林，槐树、榆树与几株高大的白杨枝柯交错，葱茏密仄的叶幕在头顶织成绿穹。每逢盛夏，这里便成了鸟雀与夏蝉的乐园。
　　清晨，最先叩响耳膜的是画眉婉转的啼鸣，那声音如碎玉落盘般清脆。待晨雾散去，夏蝉便接过主唱的角色，洪亮的鸣声从叶隙间漏下，在林间回荡。
　　蝉的叫声是纯粹的单声部鸣唱，没有鸟雀的华丽转音，却自有一套独特的韵律。单只蝉的鸣叫像拉满的弓弦，持续而震颤，尾音常带着金属般的亮泽；而当数十只蝉同时发声时，声浪便如潮水般漫过庭院。先是白杨上的“领唱者”起调，紧接着相邻树冠的蝉群依次应和。这种此起彼伏的连锁反应，像极了古老部落里传递信号的螺号，在晨光中漾开一圈圈声纹涟漪。
　　我曾拿着放大镜观察蝉蜕：半透明的躯壳里藏着自然造物的玄机。它腹部两侧的发音器如同精巧的鼓膜，当肌肉快速收缩时，便会振动出穿透叶层的高频声波。小时候，我用竹竿顶端粘上蜘蛛网，屏息凝神靠近树干，却总在伸手的瞬间被那警觉的鸣虫察觉，只留下蝉蜕在枝头晃荡。如今才懂，这看似单薄的生灵，竟能用比身体还小的发声器，奏响整个盛夏的序曲。
　　与藏在墙根下的蟋蟀不同，蝉天生是歌者。它选择在最高的枝丫栖息，并非为了借风传声，而是要用最接近阳光的姿态吟唱。古人常以蝉喻志：王籍在“蝉噪林逾静”的对比中，写出自然声响里的禅意；虞世南则用“居高声自远”的咏叹，道破品格与境界的关联。去年在山上徒步时，曾于竹林深处听见整座山的蝉鸣，那声音穿过薄雾与竹影，竟让浮躁的心瞬间沉静。原来最高明的吟唱，从不是声量的比拼，而是懂得在喧嚣中守住内心的清静。
　　夏天的雷阵雨总来得猝不及防。前日傍晚，一场暴雨将树叶打得“噼啪”作响，蝉鸣骤然停歇。待雨过天晴，我在葡萄架下发现一只新生的蝉：它正倒挂在藤蔓上舒展翅膀，半透明的翼膜上还挂着雨珠，嫩绿色的躯体在夕阳下泛着微光。不一会儿，第一声试探性的鸣叫从它腹部发出，起初有些生涩，却很快引来满树呼应。那一刻忽然明白，蝉的每一声歌唱，都是对生命的礼赞，即便只有短短数月的光阴，也要在枝头唱出最炽热的乐章。
　　此刻暮色四合，蝉鸣又如期而至。这声音穿过渐浓的暮色，掠过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在院中的老井台上溅起回响。我坐在竹椅上听着，忽然觉得那些此起彼伏的鸣声，早已不是单纯的自然声响，而是时光里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