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梅

　　从我咿呀学语时起，眼睛里就装满了外婆的蚕房、起伏的桑树林、紫黑的桑葚。那些带着阳光味道的记忆，如同被岁月浸泡过的桑葚，在脑海里泛着酸甜的光泽。
　　记忆里，每到蚕宝宝快吐丝的季节，外婆就忙得脚不沾地。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不是在给蚕儿添桑叶，就是在整理结茧用的蔟具。大人们都去田里忙活，没人照看我这个“小麻烦”，外婆便想出个绝妙主意，在桑树下铺一张陈旧草席，用柔软的粗麻藤绳在我腰间松松地绕两圈，另一头牢牢系在粗壮的桑树上。
　　那绳子留得恰到好处，既让我能在草席上打滚玩耍，又不会滚到山坡边上。我常常仰着头，看桑叶在风中轻轻摇摆，听外婆在不远处采桑叶的声音，偶尔还能拾到一两颗从头顶掉落的桑葚。我趴在泛黄的草席上，双手托腮，目光被棕黑色的小蚂蚁吸引。它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爬过草席，触角相碰间仿佛在交换秘密。
　　“快起来活动，地上有虫咬脚丫。”外婆的叮嘱从桑树林处飘来。我侧头望去，她踮脚采摘高处桑叶的身影被阳光剪得发亮，花布围裙兜满嫩绿的叶片。可我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草席边缘的桑葚勾走。紫黑的果实像小宝石散落泥土，蚂蚁们正围着最大那颗忙碌，有的钻进果肉，有的扛着果粒跋涉，一只壮硕的蚂蚁甚至站在果子上“指挥”。
　　微风送来桑葚的酸甜气息，我忍不住戳了戳果肉，深紫汁液立刻渗出。沾了果汁的蚂蚁顿时乱作一团，有的原地打转，有的举肢“抗议”。我舔了舔指尖的酸甜，正想夺过那颗最大的桑葚，外婆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小馋猫，跟蚂蚁抢食呢？”她笑吟吟地展开围裙，露出摆着新鲜桑葚的桑叶，颗颗果实沾着露水，像翡翠盘里的玛瑙。“看好你的宝贝，别让蚂蚁偷了去。”她指尖点了点我鼻尖，眼里盛着笑。
　　我捏起桑葚往嘴里塞，汁水顺着下巴在衣襟晕开紫色“小溪”。指尖的“黑珍珠”掉落在泥土上，很快引来嗅着甜香的蚂蚁。我看着它们团团转的模样“咯咯”笑，羊角辫跟着晃动。忽然瞥见桑叶托盘被黑压压的蚂蚁大军包围。不知何时，“侦察兵”已从草席后方包抄，领头的正试探着爬上叶片。
　　“哎呀！”我手忙脚乱地裹紧桑叶包，却不小心让桑葚散落一地。正委屈得要哭，外婆的笑声从桑树下传来。她解开我腰间的麻绳，将我搂进怀里，用袖口擦去我脸上的果汁：“瞧瞧，蚕宝宝笑你变成胖紫虫啦！”
　　回家路上，山风拂过桑树林，伴随着“沙沙”叶浪声，闻着外婆身上熟悉的味道，我安心地窝在她胸口，渐渐进入梦乡。梦里，外婆一边喂着蚕宝宝，一边哼着民歌小调：桑叶儿青（哟），桑叶儿亮，采满一筐（嘛）又一筐，蚕儿喂得（哟）白又胖，吐得丝儿（嘛）三丈长……
　　民歌调混着蚕匾里细碎的蚕食声，织成童年最安稳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