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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那头牛
  张梅英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我的爷爷是生产队饲养室保管员,负责给全村几十头牛和驴铡草喂料。随着八十年代初“包产到户”新政策的实施,全村的家当摊开来分,有人看重肥田,有人喜好农具,有人偏爱果园,爷爷选了一头小牛犊。
  随着牛犊的慢慢长大,头上犄角也长了出来。那两只角直挺挺的,一个朝左一个朝右,斜矗在脑门两端、两耳上部,看上去显得精神英俊。
  爷爷的牛力气大,犁地拉车从不偷懒,就算困了乏了,也要挣扎着干完活。放牛也可以是一件美差事,趁着牛儿吃草,男人可以衣衫遮头,美美睡一晌;男孩可以放心下河抓蟹,上树摘果;女人可以纳鞋缝补,绣花聊天。
  不过,放爷爷的牛没那么简单,不像其他人家的牛,可以随牛群捎带着放,这头牛需要专人陪。每年春天,农活比较多,爷爷忙得抽不开身,没时间放牛。我是家里年纪最小的,没力气干活,自然成了放牛的最佳人选。
  我喜欢跟村里人一起放牛,这样方便照应。可爷爷的牛不随群,不是跟其他牛打架,就是偷偷地脱离牛群,让我费劲找老半天。
  后来,大家也不情愿跟我一起放牛了。我一个人放牛时,牛总是欺负我的弱小,先是打掩护似的认真吃草,待我放下戒备坐下来发呆时,它便旋风似的从这山洼跑向那山洼。我起身猛追,等追上了,它挑衅地看着我,又从那这头飞身一跃,轻灵地飞往那头……气得我对着牛大声喊叫,手上的棍鞭一点也使不上力,仅仅是放牛人武装的道具。
  放牛的时候,担心牛一溜烟地跑掉,我便死死地拉着缰绳。一开始,牛很不习惯,狂甩着头,企图甩掉头顶上晃来荡去的绳子。我死死地拽着缰绳,牛边啃草边往前挪动,我就得跟着挪碎步。一天下来,牛吃得酣畅淋漓,我却累个半死。
  我常常想起这样一个画面:牛窑里,爷爷坐在炕沿上,弓着身子,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锅,隔着昏黄的油灯,牛悠闲地吃着槽里的草……牛听过爷爷太多的牢骚:“谁借了家里的锄头,归还时也不擦上面的泥土;谁借了咱家几斗麦子还不归还;谁家犁地越过了界石,多占咱家几分地……”爷爷与牛相守的夜晚,大抵都有这样的画面,嘴里嘟囔几句,然后时不时看看牛。正在吃草的牛要么打个响鼻,要么抬起蹄子蹬肚子上的蚊蝇,以作回应,或者甩一下尾巴,发表不同意见。
  十几年后,牛彻底老了,爷爷无奈把它送给屠宰场。我们都为此落泪,背地里骂爷爷的狠心,但这是牛的归宿。
  爷爷失去了倾诉交流的伙伴,变得愈发沉默。牛送走后,没过多久,奶奶就去世了。爷爷以往的暴脾气也随着奶奶的离开,收敛了很多。
  长大后,我慢慢理解了爷爷,我怀念他和那头为我们家出过力卖过命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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