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
2023年09月20日
乡间低头的谷子

赵林祥
乡村的秋天,五谷成熟,瓜果飘香,到处一派丰收的景象。在众多的农作物中,我唯独钟情于低头的谷子。
每年收割完小麦,平整肥沃的大田种上玉米、高粱等秋粮后,父亲总要不失时机,在边边角角的零碎坡地里,挥舞着锄头播下几片谷子。吮吸着充沛的肥水,大田里的农作物纷纷冒出芽尖,沐浴着柔和的夏风拔节生长,一天一个模样儿。坡上的谷子地里却少见一株苗儿出土,父亲对此见怪不怪,整天忙着给玉米、高粱间苗拔草,压根儿懒得去坡地看一眼。待到一场适时的夏雨过后,憋足了劲儿的谷子争先恐后齐刷刷地破土而出,鹅黄色的叶芽儿裹着一圈茸毛,金黄莹亮,为荒凉的坡地点缀上一片生命的绿意。
盛夏的日头毒辣辣地照着大地,高温下的田野闷如蒸笼,很多作物禁不住烈日的暴晒,无一例外地卷缩起叶片,懒洋洋地低垂着。父亲天天扛着铁锨抗旱保苗,给玉米、高粱浇水灌溉。坡地上的谷子似乎被遗忘了,间了苗锄过一次草后,父亲再也懒得管护,任其在烈日下经受炙烤,自生自灭。
乡谚曰:“旱谷涝豆。”不管高温如何肆虐,一旦生根发芽,谷子就在贫瘠的坡地上兀自生长,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拼命地抽茎展叶,纤细的茎秆从紧裹着的叶鞘里挣脱而出,一节节执拗地向上长,不经意间就蹿出半人高。哪怕是一场稍稍湿了地皮的雷阵雨,谷子也能吸饱水分,从顶部的叶芯吐出圆柱状的花穗,裹着密匝匝的谷芒,本能地向天而生。随着花穗的一节节脱颖出鞘,原本聚拢在一簇的芒刺纷纷向四周伸展,隐藏在下面的谷子花就急不可耐地开放了。那花成群结团地簇拥在一起,细小密实,层层叠叠,与叶茎几近一色,从花穗的最底部开始,渐次向上逐层绽放。
简短的花期过后,狗尾巴草一样细溜溜的穗子,奇迹般数倍地增粗膨大,无数圆溜溜莹亮亮的谷粒挨挨挤挤探出了小脑袋。纤细的茎秆托举不起越来越重的谷穗,从顶尖开始,穗子慢慢地弯下来。籽粒天天增重,沉甸甸的谷穗就越垂越低。山坡上千万棵低头的谷子,在秋风里晃动着,频频点头,感恩大地的孕育成长,答谢农人的辛勤播种。
“处暑收黍,白露收谷。”当成熟的谷子地里呈现出一片耀眼的金黄时,父亲就乐呵呵地拿着镰刀,带着全家人齐上阵,一把把割倒谷子,抱成团逐一打捆,肩挎手提胳膊夹,把一捆捆谷子连穗带秆运到打麦场上。母亲指导我们用菜刀砍、用剪子铰,依次削下所有谷穗,把它们摊开晾晒,然后收拢成一堆。接下来,拉着碌碡碾,举起梿枷打,脱离出穗子上的谷粒。经过父亲一番挥锨扬场,一堆金灿灿的谷子就出现在眼前了。场边余下的谷秆是家畜过冬的上等饲料,粉碎后的谷糠可以喂猪喂鸡,可以说谷子全身都是宝。
谷子收获后,母亲把谷粒晒干,在石碾子上推着碌碡一番碾轧蜕掉谷壳,再用簸箕簸干净,谷子就变成了可以食用的小米。想吃干的,可以蒸小米饭,松软筋道有嚼头;想喝稀的,可以熬小米粥,滑溜爽口香喷喷。谷子磨成粉后,还可以烙饼子、蒸发糕、做窝头,那是农家秋冬两季百吃不厌的家常便饭,顶饱耐饥,营养丰富。
乡间低头的谷子,不羡慕肥沃的良田,不计较农人的冷落,不择地域,不索肥水,不事张扬,用植物少见的躬身姿态敬畏土地,捧出金黄的果实回报农人,以其丰富的谷物滋养生命。年年岁岁,谷子吟唱着恒久的生命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