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泽立

　　外婆的菜园是一座藏在光阴深处的乐园。
　　那园子，像一枚被岁月打磨光润的琥珀，凝结着我整个童年 的 欢 笑声。园子门前的三层石阶已被时光踏得光滑如玉，菜园里始终生机勃勃：黄瓜藤攀上竹架，垂下一根根翡翠般的果实；茄子身披紫袍，饱满欲裂；辣椒像红灯笼挂满枝头；豆角蜿蜒成一道道绿瀑；韭菜则整齐如军阵，风一来，就荡起碧绿的波浪。油桃树与蟠桃树是外婆亲手嫁接的，蟠桃扁圆如蜜罐，油桃红艳似胭脂；南瓜在田垄间匍匐前进，乳瓜怯生生地躲在大叶下，像在玩捉迷藏。
　　童年的我，是这园子里最快乐的人。每逢外婆去邻居家聊天，我便趁机翻过矮土墙，猫进菜园深处，拧下还带刺的嫩黄瓜，在水缸边草草一冲，蘸上白糖，啃出满口沁爽的清甜。有时，我和表妹合伙，循着嘶鸣声四处掘土，捉刚刚蜕壳的蝉，看它们挥动细齿、前腿夹住手指，痒得咯咯笑。傍晚时，这些蝉便在外婆的油锅里变成金黄油酥的小零食，撒上一撮盐，香得让人流口水。
　　如今，轮到我带儿子走进这座菜园。他蹲在南瓜垄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一触就惊喜大叫，仿佛发现了宝藏。油桃树已高过他许多，他踮起脚尖努力去够那低垂的红果，一口咬下，汁水糊了满脸，活像只小花猫。妻子在一旁笑着递过竹篮：“慢点摘，别踩到韭菜了。”那韭菜，我曾偷掐一把，蘸盐配馒头吃出满嘴清香。外婆坐在门边小凳上，笑得眼睛弯成两道缝，白发在风中如云絮飘动。她切开刚摘的黄瓜，撒上白糖，捧碗轻掂的动作，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儿子学着我的样子，急吼吼地吃起黄瓜，糖粒溅上鼻尖，三代人的笑声惊起了藤架间偷食的麻雀。
　　妻子忽然指着园角一块旧木牌提议：“不如这儿就叫‘开心农场’吧。”是的，再贴切不过。外婆用汗水浇灌丰收，我在这儿蜕下了童年的蝉壳，而今儿子的脚印又轻轻叠上我的足迹。这座菜园仿佛在演绎生命循环，南瓜藤岁岁生息，红薯在泥土中沉淀甜蜜，蝉洞空了又满，如同岁月轻轻呼吸。
　　临别时，儿子摘下一株蒲公英，嘟嘴吹向菜园深处。白絮如羽，纷纷落进黄土，像悄悄埋下了一串约定的种子。外婆的白发、我的记忆、儿子的欢腾，终将在这片土地上，连成一片生生不息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