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涵
天边蒙着一层淡青色的雾霭,村庄还在晨霭里酣眠。这时,外公已经起床,木板床准时发出“吱呀”声,像一声温柔的叹息,轻轻划破黎明的寂静。
外公起身的动作缓慢,粗糙的手先撑住床沿,花白的头发微微低垂,仿佛在积蓄力量,片刻停顿后,才将双腿缓缓挪下床榻。昏暗中,外公熟练地摸索到地上的布鞋,轻轻套了进去。他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衫子上还留着劳作时沾染的泥土痕迹,像是大地赐予的勋章。
推开门,清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院子里,老黄牛早已立在槽边反刍,见他出来,发出低沉的哞叫,像是在问候一位老友。外公走过去,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它的脊背,那牛便温顺地低下头。
他走向屋檐下的犁铧,铁器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手指仔细抚过犁尖,检查是否锋利,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婴孩的面颊。随后,他弯下腰,将犁稳稳地扛上肩头。铁器的重量让他微微踉跄了一下,但那双经历过风雨的腿,很快便稳住了身形。
村庄仍在沉睡,只有几声零星的鸡鸣从远处传来。他的布鞋踩在露水打湿的土路上,几乎听不见声响,但每一步都那么坚定,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走向那片朝夕相处的黄土地。
路旁的狗尾巴草轻轻拂过裤脚,留下细小的露珠。他并不拂去,任由它们浸润布料,仿佛这是接受大地给予的第一声问候。晨风送来泥土特有的芬芳,他的鼻翼微微翕动,像是嗅到了世间最熟悉的味道。
终于,他停在地头,将肩上的犁轻轻放下,铁尖触地的瞬间,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站在那里,目光缓缓扫过整片土地,像是在检阅士兵。那一刻,他的背似乎挺直了些,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被悄悄点亮了。
犁头深深地楔进大地,翻起一片片湿润的泥浪,新翻的泥土在晨光中闪烁着深褐色的光泽。外公扶着犁,一步一步向前走,他的脚步踏在刚刚翻开的土地上,留下深深的足迹,旋即又被新翻的泥土覆盖。他的身影在田野间稳定地移动着,每一步都踏得坚实。
日头渐高,汗水沿着他额头的沟壑滑落,后背的布衫也浸出深色痕迹。在犁到地头时,他终于直起腰,用手背抹了把额角的汗珠,慢慢走到田埂边坐下。他从怀里掏出旧水壶,抿了一口水,目光却从未离开脚下的土地。
他知道,自己终将归于这片土地,就像祖辈一样。而土地,也将继续生养万物,滋养一代又一代人。
片刻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土,再次走向犁铧,准备继续与土地进行这场无声的对话。
外公与土地,这对默契的老友,彼此相知,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