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轩

　　母亲独居乡下老屋，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回去看她。
　　上周末，我和女儿开车回老屋，门却锁着。隔壁阿婆告诉我们，母亲去地里了。
　　出了村子南头，昔日土路已变成水泥路，米白色路面映着两旁的猕猴桃园。记忆里，这条路西边有一条水渠。渠水是从四五里外的上李家园的泉水自流而形成，清凌凌的泉水顺着弯弯曲曲的渠一路向北，过村庄后在北边汇积成水潭。村民靠这水潭开荒造田种水稻，在北方村庄能吃上自种的白米饭，是件让人羡慕的事。
　　小时候，这条水渠常年川流不息，渠边常有浣洗的村妇，木槌捶打衣裳的声音，混着她们的说笑声，随水流飘得老远。我和小伙伴经常蹲在渠边，看水芹菜在水里轻晃，青蛙藏在根须间，猛地一跳，溅起的水花打湿我们的布鞋。每逢下雨天，我们把油布纸折成小船，黏高粱秆做桅杆，小心翼翼放进渠里。水流湍急，小船晃悠悠漂远，我们追着跑，雨水顺着额角往下淌，衣裳湿透了也不管，只盯着小船能不能漂过前面的石板桥。
　　我记得那座石板桥是用青石碑搭的，听老人说是清代的路碑，碑面上刻着字，可惜被岁月磨得模糊。我总爱蹲在小桥上，掬起渠里的水擦洗碑上泥土，想看清字迹。母亲说那是记善事的碑，我看不懂，只觉得碑面滑溜溜的，像被无数双手摸过。
　　在地里，母亲指着猕猴桃藤蔓上的毛桃说：“这几株是前年嫁接的新品种，果子甜，熟了摘些给你带回去。”又说起村里的新鲜事：谁家开网店卖农产品，连隔壁不爱说话的狗蛋，都学会用手机拍视频，给自家的猕猴桃作宣传。母亲感叹：“以前只盼着能吃饱饭，现在还琢磨着把日子过得更甜。”
　　太阳渐渐西斜，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水泥路在脚下延伸，两旁地里猕猴桃挂满枝头。故乡的路从不是简单的路，藏着几代人的盼头，像母亲手里的针线，把旧时光和新日子细细密密缝在一起。我们都走在这条路上，从泥泞走向平坦，从清贫走向丰盈，身后是岁月辙印，身前是明亮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