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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粮食经纪人的麦收“江湖”

 

7月24日,柳路路在粮仓查看当天入仓的小麦品质。 
 

7月10日,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可克达拉市的一家粮食收储企业,柳路路(左)拍摄晾晒的新麦。(采访对象供图) 
 

今年初夏,柳路路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昭苏县的一片农田里实测小麦产量。 (采访对象供图) 
 

7月24日傍晚,合作社的工人还在加班加点,将当天收购的新麦陆续入仓。 
  本报记者 赖雅芬 文/图  
  7月24日,中午的太阳晒得人脊背发烫。在渭南市临渭区官道镇小什村一片开阔的空地前,满载新麦的车辆排成长龙,在蒸腾的热浪中缓缓挪动。  
  42岁的柳路路抓起一把小麦,摊在掌心,凝神细看。他用手指捻动麦粒,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指尖传来的干爽、坚硬触感令他微微点头。随后,他又捏起几粒送入口中,“咯嘣”一声脆响。  
  “水分下来了,硬度也足,籽粒饱满,一等麦。”柳路路迅速作出判断。这位临渭区阳光利民小麦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理事长,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是当地经验丰富的“粮食经纪人”。最近正值夏粮收购的黄金时节,也是他最忙碌的时候。  
  1 “倒腾”出来的硬功夫  
  柳路路走向一辆满载新麦的拖拉机,与车主张新峰攀谈起来。价格早已在电话里谈妥,此刻只是确认一下品质和过磅重量。他爬上粮堆,用特制的扦样杆从不同深度抽取麦样,再次仔细验看。  
  “老哥,麦子不错,咱就按说好的来。”柳路路拍拍张新峰的肩膀,掏出一沓现金清点后递过去。老张接过钱数了一遍后揣进兜里,麻利地开着车又去拉麦了。  
  这是柳路路夏粮收购季里最寻常的一幕。他这股收粮、验粮的“老道劲”,也是十几年走南闯北,在成千上万吨粮食里“泡”出来的。  
  2009年,柳路路还是个跟着亲戚跑运输的毛头小伙。偶然接触粮食转运后,他敏锐地嗅到其中流转的价值空间:农民愁卖,粮库、面粉厂难收,中间的空白恰是“倒腾”的空间。  
  最初,柳路路开着一辆二手农用车走村串户,从农户手里收来零星余粮,再送往附近的小面粉厂或粮站。开始的积累充满了艰辛与摸索:价格信息闭塞,全凭双腿跑出来;粮食品质判断,靠的是在一次次吃亏中练出的眼力;市场行情波动,他曾焦虑得几天几夜不合眼。  
  “刚起步真难,像没头苍蝇。”柳路路回忆道,“价格把握不准,今天收的麦子,明天运到面粉厂可能就跌价了,白跑一趟还赔钱是常有的事。”无数次碰壁和教训,让他深刻认识到信息和人脉是这行的生命线。从那之后,他开始有意识地“织网”。  
  这张网的一端,深深扎根于土地。柳路路跑遍了临渭区乃至周边的产粮大镇,熟知哪个村的土壤偏沙性,产出的麦子筋道;哪个村的水源好,麦粒格外饱满。十几年下来,他的通讯录里密密麻麻存着上千位农户的电话。许多人只认“小柳”,麦子熟了,一个电话打来,他总能及时出现,给出公道的价格。  
  网的另一端,则延伸向广阔的市场。柳路路加了很多粮食购销群和面粉企业采购群,哪个粮库开仓收储了,哪个面粉厂急需高筋麦,哪个饲料厂在收等外麦……甚至新疆霍尔果斯口岸对优质小麦的报价波动,他也能第一时间获知。  
  “这个行当,说白了就是‘桥梁’和‘摆渡人’。”柳路路这样定义自己的角色,“把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用最快的速度、最合理的价格,送到最需要它的地方去。农户省心省力能变现,粮库和工厂能拿到符合要求的原料,我们赚一点差价和信息费。”  
  2 风浪中的“压舱石”  
  粮食经纪人是传统农业社会孕育的“老行当”,在现代化产业链条中看似微小,却如人体毛细血管般不可或缺。他们深入最偏远的村落,用现金收购解决农民“卖粮难”;他们以专业眼光分级定价,让好麦子找到好出路;他们承受市场风险,润滑着粮食从田间到车间的关键一环。  
  这个行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干。市场价格的剧烈波动,曾让柳路路栽过大跟头。  
  2020,玉米上市之初价格较高,他判断后期还会上涨,便以高于当时市场的价格从农户手中签下大量订单,并预付了部分定金。不料随后国家调控政策出台,加之国际粮价传导影响,国内玉米价格应声下跌,且跌幅远超预期。  
  “那时候真是焦头烂额,整宿整宿在客厅里转圈圈。”柳路路焦躁不安,陷入两难:若履约,巨大的差价亏损足以让他赔个底朝天;若毁约,辛苦建立的信誉将瞬间崩塌。  
  最终,柳路路坚定地选择了前者。“做人做事要讲诚信,宁可自己吃点亏,也不能让信我的乡亲们吃亏。”那一年,他亏掉了将近40万元,几乎是当时全部身家。这场风暴让他刻骨铭心地认识到风险控制的重要性。  
  此后,柳路路变得更加谨慎和理性。他不再豪赌行情,而是更注重稳健经营。他利用自己多年积累的信息渠道,加强对政策走向、天气影响、国际市场动态的综合研判。他学会了利用期货市场的价格发现功能来辅助决策,尽管他坦言自己“玩不转那个”,更多是作为参考。  
  更重要的是,他建立了更灵活、风险共担的收购模式。对于关系紧密、信任度高的种粮大户,他依然采用订单模式,但会设置更合理的价格浮动条款。对于普通农户,则更多采用“随行就市、现款现货”的方式,避免价格波动带来的单方面风险。  
  这两年,柳路路将自己的合作社变成“根据地”。他引导社员统一品种、规范种植,产出高品质小麦,以自有品牌销售,跳过中间环节。他还探索“粮食银行”模式:农户将粮食“存”入合作社,合作社按当日收购价格预付大部分款项;待市场价走高,农户可选择结算差价或取回等价粮食。这既缓解了农户的储粮卖粮难,又为他锁定了粮源,减轻了短期资金压力。  
  3 “难关”下的夹缝行走  
  粮食经纪人的价值,在于精准匹配。去年秋季,渭南本地玉米价格不高,柳路路一个电话打给四川做饲料的朋友,得知当地因猪价上涨需求大增,立刻组织调运,一车就帮农户多赚上千元。“信息差就是经纪人的命脉。”在他看来,差一分钱,一车粮的利润就没了。  
  在这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柳路路翻了一个又一个坎,也踩过一个又一个坑。  
  夏粮收购时间窗口短、任务重,资金是横亘在他面前的第一道难关。  
  “每天一睁眼,就是钱!”柳路路指着合作社院子里排队的运粮车笑道。夏收旺季,他每天需要垫付的资金动辄上百万元,随时要向银行申请贷款。资金链时刻紧绷,让他如履薄冰。  
  与资金压力相伴的,是日益高涨的运营成本。柴油价格持续高位运行,让粮食运输成本大幅攀升,人工费用更是连年看涨。“以前雇个装车工一天几十元,现在没一百多元根本没人干。”柳路路算着账,“收粮的利润本来就薄,每斤最多就赚一二分钱,成本再一涨,真是太难了。”  
  与此同时,大型粮食收储企业和加工集团凭借雄厚的资本实力,不断下沉渠道,在产区建立自己的收购网点,或与大型合作社深度绑定,这对传统、以个体或小型合作社为主体的粮食经纪人群体形成了“挤出效应”。柳路路坦言,在争夺优质粮源时,他们这样的小经纪人在资金实力和议价能力上,确实难以与大型企业抗衡。  
  “粮食经纪人,说到底就是种粮人和吃粮人中间的那座桥。”柳路路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桥要是塌了、断了,两头都难。”他渴望更坚实的政策支撑,渴望被真正纳入国家粮食流通的大体系,渴望这个行当变得越来越好。  
  如今,这样的期盼正迎来回响。这两年,陕西加大对这一群体的支持力度,通过组织轮训、开展实训等方式提升他们的专业能力和服务水平。眼下,全省已有近1200名粮食经纪人活跃在粮食购销全产业链上,成为连接田间地头与市场餐桌不可或缺的坚实纽带。  
  这个麦收季依然忙碌、焦虑、充满博弈,柳路路们依然要在“夹缝”中辗转腾挪。但每一次精准的判断、每一车流通的粮食,都在加固着这座看似微小却至关重要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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