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轩
涝川位于岐山县故郡镇,是藏在北山谷地里的一个小山村。周末和朋友相约驱车去涝川消暑,车子从蔡家坡上了北原,一路向北。山路在山梁上绕来绕去,像一根被山风揉搓成的细长的飘带,满山的槐树叶子把阳光遮得严实,让人惬意。车子翻过北山最高的山梁后开始盘旋而下,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们看到了涝川村的村牌。
在村口,沿着山路向西南方向行走四五百米,便能看到独户的农家院就敞在那儿,它被坡地里绿油发亮的禾苗包围着。农家小院没围墙,洋槐椽搭建的玉米仓早被风雨啃出了沧桑,旁边堆放着碾打的新麦,袋子被麦粒撑得鼓鼓的,码得方方正正,像是给土地的一方回礼。几座饱经风雨的土坯房子慵懒地矗立着,房顶斜盖着几块蓝色的彩钢瓦。户主大哥蹲在院边空地上的石头堆前,手指摩挲着一块块石头:“山梁上的石头怪得很,外地人常来寻,说是做盆景好。”
这里的石头,有的昂首挺胸,活像蓄势的狮子;有的四蹄蹬开,分明是奔马;最妙的是块椭圆石头,边缘天然弯出几道弧线,活脱脱一只神龟。大哥也会琢磨,把几块石头凑在一处,立马就有了说头。
游客见了啧啧称奇,要掏钱买,大哥也爽快,大一点的收个功夫钱,小点的干脆相送:“石头是山的念想,哪能都锁起来?”这敞亮劲儿,倒有几分周人的影子。三千年前周原的夯土台上,周公制礼作乐,怕也是想着让人活得舒展。
离开了大哥的院子,我们往南游走。不远处又有一户小院,门前的树上挂满了杏梅,把阳光酿成了一串串金疙瘩。一对七旬老人坐在树下择菜,见我们望着果子,直摆手:“摘着吃,甜着呢!”金黄的果肉咬在嘴里,汁水溅在舌尖,倒让我们尝出点《诗经》里“六月食郁及薁”的滋味。
蹭够了涝川里的凉快,我们从周公庙的背面绕出了北山,在一个饭庄就餐。面条在滚水里打了个滚,捞起来浇上臊子,红油里漂着豆腐丁、黄花菜,像是把周原的四季都盛进了碗里。
吃完美食,我们顺道去了周原博物馆。在博物馆陈列的展柜前,我们驻足凝视,像是穿越时空,与周人对话,感受先民的智慧。陶鬲还留着烟火气,甲骨上的刻痕浸着先民的认真。那些青铜器上刻的“子子孙孙永宝用”,不就是现在涝川人守着土地、捡着石头的样子么?古人把智慧铸在鼎上,今人把日子过在土地里。
夕阳把山影拉得老长,我忽然明白,周原的智慧从不是博物馆里的老物件,而是休耕轮作的地里长出来的、是随手送人的石头里藏着的、是让客人随便采摘的杏梅里裹着的……那是懂得跟天地好好相处,跟万物好好说话的从容,是把日子过成传承的本事。就像涝川这名字,听着带点潮意,却在北山的褶皱里,活出了千年不散的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