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毅

　　昨夜一场急雨，长安城的空气里飘来泥土的气息。这味道像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四十年前的夏日记忆。
　　雨后的打谷场是我们的乐园。光脚踩在温热的地面上，麦芒粘在汗湿的背上，像撒了一把金粉。平娃总爱叼着麦秆，说能尝到太阳的味道。场边的野苋菜蹿得老高，紫红色汁液把我们的嘴唇染得像偷喝了酒。
　　老槐树下的天牛是我们最爱的玩物。黑亮亮的甲虫被细线拴住后腿，就成了活“风筝”。“嗡”的一声飞起来，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我的那只特别勇猛，曾经撞断过邻家海峰的“将军”触角，害得我赔上了心爱的弹弓。
　　仲夏的蝉鸣总是突然到来。前日还只是零星几声试探，转眼就汇成震耳欲聋的声浪。我们在杨树林里寻找蝉蜕，金黄色的空壳像精致的艺术品，有的挂在叶背上，有的嵌在树皮里。
　　老祠堂的青石板是午后的乐园。铺几片梧桐叶躺下，看屋檐下的燕子来回喂食。有天发现掉落的雏燕，我们手忙脚乱地用竹竿和树叶做了个升降装置。当母燕把幼鸟叼回窝里时，我们几个躺在石板上笑得打滚。
　　黄昏的捉迷藏最欢乐。我蜷在草垛里，透过麦秆缝隙，看见铁蛋猫着腰钻进张婶家的水缸。他以为找到了绝佳藏身处，却被一声闷笑泄露了行踪。轮到我找人时，暮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小翠的花衫在磨盘下露出衣角，惊起的麻雀与她的尖叫同时炸开。
　　如今，很难有机会躺在麦草堆上看银河。天牛振翅的嗡嗡声、雏燕吃食的啾啾声，都化作我脉搏里的节奏。每当盛夏来临，四十年前的夏日回声便在耳畔苏醒，那么清晰，那么鲜活，仿佛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