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
2024年11月20日
山语
范墩子
山里住惯了,就有了山的灵性、山的意识,渐渐能识辨山的表情、山的语言。往深山里走,只听树叶“哗哗”作响,太阳一会儿悬在树梢,一会儿被云遮住。鸟雀站在枝头,眼睛贼溜溜盯着你,你喊一声,它唤一串,扑棱棱飞到别的树上。你抱住冷杉摇,摇得日隐雾涌,枝叶乱颤。松鼠从这里跃到那里,云堆在你头顶,雨顿时就落下来,浇得你撑起外套往前跑。没跑多远,雨又停了,阳光顺树杈洒落,映得你紧闭双目,心间甜腻。
你坐在瀑布边,朝绿潭扔石头,水珠四溅,油松的影子刚好就落在你额头上,悠悠地晃。这时你倏地听到谁在喊你,便竖起耳朵,树还是刚才的树,但云已变了形状,山尖像犬牙在咬,只有瀑布在飞响。你懂了,是山在唤你,也就跟着唤。一声又一声,声声回荡,麦穗鱼在听,银线草在听,金丝猴在听。你踩着枯叶和碎石接着攀爬,枝条繁密,野草绊脚。到达半山,雾就在你脸上掠过,空气湿得能拧出水。再往上,登了顶,你累得要靠树睡下,却一抬眼,天光晶莹,山雾尽散。你脚下的山,对岸的山,尽收眼底。远处的山仿佛在睡,隐在云霞背后。
你最喜欢冬上落雪,山路湿滑,得拄木棍走,常常是山下无雪,到高处,雪压万木,好不灿烂。你刚歇好起身,寒风一来,枝头的雪就势乱舞起来,有的掉在你头上,你也不去掸,仰头只觉得宛如无数只白色蝴蝶在飞。
雪后初霁,光影透过树枝闪闪烁烁,还有红柿子挂在树梢,顶着白雪笑。你躺在雪地里长吼,吼得野兔都跑出来看,山里云天一色,茫茫一片。抵达终南山灵应台顶,山被雪覆盖,云就在你脚下涌,悠悠来,悠悠走,忽浓忽淡。有时如雄狮在跑,背后生风,白浪荡荡;有时如银蛇游走,气冲霄汉,直挂云天,万马奔腾;有时如月光铺地,卷着浮云和白雪,簌簌地响,袅袅地动。
你站着,感受着山的呼吸,深嗅着山的气味。你被云海淹没,成了树,成了石,完全消失,仿佛从不存在。那时候,你就是秦岭里的草、秦岭里的风。你走呀走,走遍秦岭七十二个峪口,走遍大大小小的山。山月映照着你,山光记住了你,枯叶下全是你遗留在山里的梦。你仍时刻把耳朵伏在地上,只盼能听清秦岭的心跳和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