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英荣

　　九岁那年春天，我步行十几里路去油坊村大姨家玩。大姨带着我穿过油菜花地，到了一大片茶园。茶树被修剪成各种形状，像蘑菇，像冰棍，像雨伞……绿油油的一片，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小时候，每年最喜欢的事，便是跟着大姨上山采茶。茶园在半山腰，大姨戴着草帽，背上背篓，穿一件红色碎花外套，踏着薄薄的云雾，欢快地走进茶园。她轻盈地穿梭在茶树间，微微弯着腰，低头盯着茶树，双手不停地在茶尖上飞舞。一提一掐，像是钢琴家在弹奏动听的曲子。不一会儿，背篓里就盛满了嫩绿的新芽。
　　晚上，大姨挑着木桶去井边打水，把茶叶放在水中清洗干净。接着，她架起一口大锅，系上围裙，慢慢地把茶叶倒进锅里。大姨戴上白色的手套，双手在锅内蓬松的茶叶间飞舞着，像在茶园中嬉戏的白蝴蝶。保持小火，用双手不停地来回翻炒，动作娴熟。我站在灶台边看，只见锅里的茶叶由绿色变成深褐色，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扑鼻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气爽。大姨使劲儿揉捏，还时不时地取点儿搓一搓，反反复复，额头上挂满汗珠也顾不上擦。她把湿漉漉的茶叶搓干，揉成卷曲状，再次入锅，又是不停翻搅，用文火烘干，特别费时。最后，茶叶炒干后起锅倒入簸箕里，再摊晾几天就好了。
　　“嘿！这真是一门艺术。”我笑着说。“泡茶也有诀窍，我来教你。”大姨满脸笑意，我连连点头要学泡茶。
　　阳光明媚的午后，大姨在院子里摆上一张小木桌，将一小撮茶叶放到玻璃杯里，开水冲下，顿时上下翻腾，浮起的一片片沉下，沉下的又努力地浮起。我总是在大姨泡茶时，偷偷地摘下她的眼镜，然后迅速跑掉。大姨总会假装生气地喊我：“快回来，还我眼镜，要不然就把你送回家。”我只好乖乖地回来泡茶。看着大姨很享受地喝茶，我好奇地问：“大姨，茶有点苦，您怎么喝得这么香？”大姨意味深长地说：“茶刚入喉时有涩涩的苦味，慢慢品尝就有清淡的甜。人生就像一杯茶，以后你就懂了。”我疑惑不解地看着大姨，趁机又摘下她的眼镜，不禁捧腹大笑起来。茶杯里的热气慢慢升腾，阳光照在院坝里，茶香与笑声同在。
　　后来，我去了外地上学，油坊那片茶园被慢慢淡忘；再后来，我去镇上教书，与茶园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是，每年春天，总会收到大姨捎来的新茶。每当工作疲倦时，端起茶杯，喝上几口，顿觉得满口生香，甘醇鲜爽。
　　如今，虽然大姨已经去世四年了，但我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我们一起采茶的画面。每当想起大姨，我就泡上一杯茶慢慢地品酌。舌尖上的清香早已散去，但心中那份茶香仍在，它是那样香甜、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