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墩子

　　我在湑水河边听水，山在观我。满山的树，满树的红叶，朝我压来，半会落雨，半晌天晴，云藏在山背后，脸羞得通红。云在和山说着悄悄话，风在林间紧着步子走，听不到一声虫儿的叫声。忽一抬头，云从四方涌来，罩实了山野，还以为是青龙要到河里戏水，天顿时就黑了。等看到采摘蜜橘的村民从半山上下来时，云又朝西走了。阳光下，红叶和绿树混杂一起，色彩斑斓，显然是仙女把新织成的彩缎丢在了山上，一层一层，被风刮着朝天上铺展开。
　　我是来城固吃蜜橘的，却闯进了山里。橘树就栽在半山，那山陡得让人望着脊背发凉，汗毛直竖。村民站在山上，一筐一筐把蜜橘运下来，低头就望见湑水在脚底流淌。水不是从山里淌来的。一眼望去，水挂在山上，山挂在天上，天被红叶托举。
　　山里出来，不见了太阳，眼看天就要黑了，坐车赶紧往橘园跑。橘园成片盖在秦岭南麓，烟霏云敛，紫霭浮动，望不到尽头。村子叫升仙村，背靠秦岭，又被两边的矮山夹在中间。立在升仙台，极目远眺，清风扑面，城固县城尽收眼底。今年雨水好，蜜橘丰收，路边的农民和游客交谈着，脸上溢满笑容。升仙村吃蜜橘，酸甜可口，滋润心肺，吃一个心情好转，吃三个消愁解闷，吃五个自在如神仙。埋在城固的博望侯张骞可曾有过这样的口福？一老人坐在门前，嚼着蜜橘，目视深山，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地刚翻过，土软软的。走着走着山地就陡起来，若不是身后有橘树，我甚至不敢回头，心咚咚直跳。下来就更不易了，我紧抓树枝，半蹲着走。站在地头时，天色昏黑，橘园消隐在薄薄的淡蓝色光影里，幽深静谧。我双腿打颤，浑身发软，想着村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把蜜橘卸下来装筐，不由心生敬意。蜜橘好吃采摘难，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日后不再浪费任何果实。一颗普普通通的果子，背后不知浇灌了多少人的心血呀！
　　在平坦处的橘园漫步，阵阵微风中，听橘叶哗哗响动，仿佛许多悠远的声音从田野里传来。这会儿朝山下张望，灯火点点，依稀能看到庆山的暗影。靠着橘树，空气甘甜，让人远离城市的喧嚣，独享山野的宁静。林间沉思，明月高悬，盈盈闪光，寒气笼罩，鸟声不时传来。远处高台上的栾树直插夜空，白日里的游人全不见踪迹，只有村民还在将装好的筐子往回搬。下山时，山路绕绕，车子宛如龙在橘园里游走。我屏息静坐，只觉馨香满襟。
　　城固的橘树园都在山上，有的平缓，有的陡峭，还有的临着河水，在悬崖峭壁上。现在正是红叶烂漫、天高气清的时令，加上橘的点缀，秦岭南麓就露出了笑容，有了生气。这橘是秦岭的橘，这树是汉中的树，山俊地沃，如此想来，蜜橘就只能长在这里了，千百年来名扬天下也就不足为奇了。我对同行的作家说：“明年一定还要来吃升仙蜜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