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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里的鞋痕
  张轩

  周末,和女儿回老屋。进门,女儿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双绣花布鞋,说是给奶奶买的。我很惊讶,感叹女儿长大了,会关心人了。这又使我想起前阵子,女儿下班带回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双崭新的黄胶鞋,鞋面泛着哑光的橙黄,鞋帮厚实,鞋底印着防滑纹路。“单位发的,说是巡线时穿。”女儿笑着往 鞋柜里塞。那一抹亮色闪过脑海,撞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秋雨总带着股执拗,把乡下的土路泡成黏稠的泥泞。我和二姐背着母亲用碎布拼成的花布书包去上学。那时日子过得紧巴,没有雨靴,赤脚踩在泥泞里,像是踩着一块不断变形的橡皮泥。小脚板刚抬起,泥水就顺着脚趾缝往下淌,冷不丁一打滑,整个人摔在泥地里,像个泥猴,眼泪混着泥水往嘴里钻。最怕的是藏在稀泥里的玻璃碴,有时是碎酒瓶的棱角,有时是罐头瓶的残片,一旦扎进脚心,血水混着泥水渗出来,钻心地疼。
  父亲那天从外地回来,裤脚卷到膝盖,手里拎着个油纸包。解开时,一双高筒雨靴露了出来,深绿色的胶面,鞋筒硬挺,鞋口镶着圈浅蓝的边。这双雨靴要三块钱,是父亲帮人踏胡基的工钱。从那以后,每逢下雨天,二姐穿着雨靴,“咯吱咯吱”地背着我走。为了穿的时间长些,父亲买的鞋码大两号,二姐便在靴筒里塞上旧布条。我趴在她背上,能闻到胶鞋特有的气味,混着她头发上的皂角香,那是童年里最安稳的味道。
  暑假里,阳光把院子里的核桃晒得青皮开裂。大姐挎着满满一竹篮核桃去赶集。她的摊子挨着卖鞋的摊位,摊主是位脸庞黝黑的大叔,竹筐里码着各式各样的胶鞋和塑料鞋。大姐用五斤青皮核桃给我换回一双塑料凉鞋。透明的鞋面,鞋头镶着五角星,鞋底软得能折成圈。我穿着它在晒谷场跑,凉鞋拍打着脚后跟,发出“啪嗒啪嗒”声响。这是我第一次穿凉鞋。
  如今,鞋柜里的鞋越堆越多。女儿总说我“太不讲究”,没有一双牌子鞋。她不懂,那些几十块的帆布鞋、百来元的皮鞋,穿在脚上反而踏实。它是父亲弯腰踏胡基时,汗珠砸在脚板上的光;是二姐背着我走过泥路时,雨靴里晃动的暖意;是大姐用核桃换来的,盛夏里凉鞋“啪嗒啪嗒”的欢喜。
  那些鞋印里,藏着一个孩子对温暖的最初认知,藏着家人把苦日子过出甜头的智慧,藏着贫瘠岁月里最丰盛的爱。如今,不再需要用胶鞋当棉鞋,不再需要赤脚踩过泥路,但每次穿鞋时,总会想起那些裹着暖意的鞋子,想起那些把最好的都留给我的亲人。
  女儿的黄胶鞋在鞋柜里泛着光,像一枚琥珀,把三代人的时光粘在了一起。原来所谓成长,不过是踩着前人的脚印往前走,而那些鞋痕里的温度,早已顺着血脉,凝聚成了生命里最坚实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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