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博

　　春雨如丝，细细密密，像一张轻柔的网，罩住了整个村庄。院墙东边那棵香椿树在雨中轻轻摇晃，枝丫上挂满水珠。我伫立在屋檐下，凝视着这棵香椿树，恍惚间，看见那些暗红色的小芽苞，恰似往昔岁月里探出的好奇眼眸。
　　记忆中，姥爷的手掌比树皮还要粗糙，可那根绑着铁丝的竹竿在他手里却格外听话。姥爷嘴里常念叨：“留着底芽啊，明年还能发。”我踮起脚尖，仰着脖子，看那钩子轻轻一拧，带着露水的嫩芽便扑簌簌落入姥姥撑开的蓝布围裙里。细碎阳光透过枝杈间隙，洒落在姥姥零星的白发上，一闪一闪，像是撒了一把碎银。
　　新采的椿芽要用井水泡着，漂去叶子的涩味。姥姥把陶盆搁在青石板上，紫红的叶尖在水面一浮一沉，好似游弋的一尾尾金鱼。我蹲在旁边，忍不住伸手去拨水花，溅得满脸都是。姥姥笑着用围裙替我擦脸，那笑容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温暖。
　　真正的美味总是需要等待。姥姥将鲜嫩的椿芽放入搪瓷盆，撒上细盐腌制一晚上。第二天清晨，姥姥掀开扣着的搪瓷盆，刹那间，椿芽醇厚的香气扑面而来。这个时节，用腌制好的香椿炒鸡蛋，堪称一绝，香味能飘满整条巷子。姥爷常说，这是春天的味道，是土地对庄稼人最实在的馈赠。
　　今年，我重返家乡。走到老墙根处，仅见半截树桩，像一位沉默老人静静守着岁月的秘密。母亲从冰箱拿出密封袋，深紫色腌椿芽蜷缩其中，用热水一焯，缓缓舒展。我夹起椿芽细嚼，熟悉味道瞬间勾起回忆：姥爷粗糙的手、姥姥的白发，还有雨中摇曳的香椿树……
　　窗外的雨还在下，落在老墙根的树桩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我忽然明白，有些味道不仅留在舌尖，更镌刻在记忆深处，成为生命中温暖的底色。就像这香椿，年复一年，总能在春天里重生，带着旧时光的温度，慰藉着游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