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
2024年11月22日
暖柿子

王英辉
祖母拎根带铁钩的竹竿,指挥着三叔爬到高高的杮树上,千叮咛万嘱咐地将一个个虽已变红、尚还坚硬的柿子小心翼翼地勾下,决不允许有磕碰,有破损。
我帮着祖母,将新鲜又鲜艳的柿子一颗颗装进厨房那口薄薄的大铝盆,接着从锅里舀几瓢温水顺盆壁缓缓盛入,直至一堆滚圆的柿子完全被水淹没,再将蒸笼上的草圈、席片拿过来盖在盆口,一定得捂得严严实实。之后便将其安置到土炕上,用厚厚的棉被裹入后墙根一角。
暖柿子看似简单,其实颇有些门道。如果心急气躁,往往不是水温太高,就是时间太短,暖出来的柿子要么“乌青蛋”,要么“涩疙瘩”,根本吃不了。
尽管外面已日渐寒气袭人,但祖母的那方火炕永远都是屁股坐不住的滚热。断断续续塞入的麦草屑与枯树枝,使得炕头的温度始终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柿子与人共处一室,尽情享受着暖冬的一份惬意。
祖母似乎把柿子忘了,也不去照管侍弄。有时我都担心祖母忘记了炕头上还放着我心心念念的暖柿子。小孩毕竟是小孩,心里从来搁不住事。一撂下书包,我就去屋里守着柿子,一天能问七八遍:“咋还没好?几时才能吃呀!”
祖母总是不厌其烦地说着:“马上就好!”实在按捺不住了,我就自个上炕去揭被子,祖母眼尖手快,一把提溜住我的脚踝,顺势拽到炕眼门,一边合不拢嘴地大笑着,一边用戴着顶针的中指抿一下我的脑门,嗔责道:“成天猫吃糨糊,尽在嘴上挖抓!”
真的,两天对于我这个“馋猫”来说,简直比两年还熬煎人。漫漫期待中,终于盼来了柿子暖好的时刻。
轻轻掀开浸染着淡淡柿子味的棉被一角,一股浓郁的甘甜清香混合着土炕上温馨的麦草烟气扑鼻而来,满屋子诱人的味道似乎在向我们宣告:祖母暖的柿子成功了!急急捞出一枚,根本来不及擦拭掉上面滴滴答答流淌的水珠,咬一口,外皮居然一点涩味都没有,里面的果肉异常鲜嫩,甜丝丝、滑腻腻。顿时,嘴里像是吃了蜜糖一般,从喉咙一直能甜到心底。
吃完一个又一个,直到祖母吆喝道:“我娃不贪嘴,明儿再吃。”伸着手过来阻拦时,这才意识到五六个暖柿子已经到了我肚子里了。
祖母爱热闹,冬日里喜欢跟一帮妯娌们围坐在热炕头做针线,拉扯着各自家长里短的间隙,总不忘催促我:“快去拾些暖柿子给你婆尝尝!”当我小跑着端来一碗暖柿子时,奶奶们便会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不忘夸赞一番我勤快懂事,同时捏过一个个暖柿子,开心地吃起来,继续着她们那一串串如同暖柿子一样甜蜜的话题……
曾几何时,村庄悄然搬迁,那一棵棵陪伴我童年时光的柿子树已被砍掉。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怀念老屋的柿子树,怀念祖母暖的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