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明

　　记得第一次见到水生时，他一身泥水，胡子拉碴，一把铁铲不离手，脚上穿着半新不旧的胶鞋，湿漉漉地滴着水。
　　水生是村里的放水员，全村2万亩水稻灌溉都由他来调配。当年村里选择放水员争议很大，提名的人很多。村干部和村民心里知道，放水员要公道正派，不怕得罪人，做到一碗水端平。大家选来选去，最终选定了水生当放水员。
　　水生正直善良，孝敬父母，热心厚道。村里的红白喜事，他总是忙前忙后，热心张罗。谁家有事，他也是跑前跑后，尽心帮忙。每年夏天，水生起早贪黑，忙完自家的农活后，还给乡亲们帮忙犁地、插秧。他干活肯下力气，敬畏脚下的土地。父亲在世时常教育他：“好田是耕出来的，好庄稼是汗水换出来的。只有深耕土地，才会长出茂盛的庄稼。”水生帮人干活是一个汗珠摔八瓣儿，当自己家的田地来耕种，给村里人留下了好口碑。农闲时，水生经常去村里的几位“老寿星”家，爱喝茶的给带些茶叶，喜欢喝酒的带去自己家酿的黄酒。这些老人平时不常出门，话也不多，但一见到水生，话匣子便拉开了，总有说不完的话，夸水生是个好后生。
　　每年农田灌溉，水生忙得如陀螺团团转，天天上渠道巡查放水。那时有不少偷水事情发生。明明是给上游田地放的水，下游的村民趁水生不注意，三下五除二挖开缺口，让汩汩流淌的渠水向下游田地漫灌。上游村民发现后就去堵决口，不给下游放水。水生给每个人耐心地讲道理，保障每一亩田地都能“喝水解渴”。“与其千犁万耙，不如早插一下。”村民都想先灌水插上秧。很多人对执行多年的轮灌制度抛掷脑后。年龄大的老汉沟通后讲道理，年轻的后生血气方刚，容易冲动，水到了田间地头，别人想从灶中取柴决不答应。这样的水事纠纷接连不断，起初是互相谩骂，最后竟动起手来，打得头破血流。水生不停地劝和。可天气燥热，村民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有一回，为了劝解矛盾，水生的头还挨了一棒，头上起了一个大包。他全然不顾，骑车去镇上，求助当地公安机关来处理。
　　水对于农人来说，那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是他们口袋里的财富，是他们脸上绽开的笑容。白天用水高峰时，水生忍受蚊虫叮咬，人被晒得黝黑，双眼熬得通红，浑身上下沾满泥浆。晚上，当人们进入梦乡时，水生还在渠道上蹲守。总有人不讲公德，把废塑袋、树枝、生活垃圾倒进水渠里。放水时，这些垃圾顺渠而下，遇到分水拦墙时，就堵塞了渠道，影响水流速度。水生看到后，“扑通”一声跳进水渠里，徒手打捞垃圾。手指头被荆棘划破也不管，直到全部打捞完，水流顺畅了，才上岸。
　　有一年夏天，下游用水紧张，不知什么原因，水量越来越小，下游稻田浇不上水。水生趁着夜色向上游巡查。在一个分水闸门处，发现有一棵枯树挡住了水路，杂物涌满闸门周围，造成水量锐减。找到问题源头后，水生赶紧跳进齐腰深的渠道进行打捞。漆黑的夜晚，田野空旷，水声滔滔，突然水生大叫一声，迅速收回右胳膊，原来他的手被一条毒蛇狠狠咬了一口。他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爬上岸，可是毒性太强，很快就倒在渠边，不省人事。幸亏当时有人经过，把他送进医院救治。医生说，如果再延误半小时，水生就有生命危险。村民知道水生住院后，纷纷赶到医院看望，给他带去鸡蛋、牛奶等营养品。
　　母亲看着水生整天起早贪黑，在田间地头奔波，忙得顾不上吃饭，担心他累坏身体，就劝水生辞了这份工作。水生舍不得这份工作，一干就是十多年。每年庄稼丰收时，村民给他家送来新米、新面。大家都说，没有水生的付出哪来粮食的丰收。可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好人，为了救一名落水儿童而意外身亡。
　　那是一个晚上，水生在巡渠时，听到一个小孩的呼救声。跑到跟前，发现一个男孩落水了，他一头跳进水里向小孩游去。很快，他抓住了小孩的手，奋力将小孩推上岸，而他却因力气不支，身子往下沉，再没上来。渠道的尽头是一条深潭，水生被冲到深潭中，下面淤泥太深，被无情地淹没了。第二天，全村人都赶到深潭边，打捞起水生的遗体，风风光光地办完他的后事。后来，村里放水时，再没有发生争水斗殴的事件，村民们深深怀念着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