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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
木楼上的鸡蛋罐

  孙文胜

  去老屋整理杂物,在昏暗的木楼上,翻出了一个青灰的陶瓦罐。拿到光亮处一看,这不是我家的鸡蛋罐嘛。这罐高有尺余,小底大肚,浑圆朴拙,带着翻沿的罐口,能伸入一个成人的拳头。令人惊奇的是,罐底还铺有经年的干草丝。
  可别小看这罐,它曾经是我家的“小银行”。小时候,家中散养了几只芦花鸡,下一个蛋,母亲就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等到攒满一罐子,母亲就招呼父亲拿到集市上卖掉。家里称盐灌醋、娃娃上学,谁有个头痛脑热,花销大多从这儿出。我偶尔吃一个鸡蛋,也多是逢上生日或是考试取得了好成绩。有次幸运地吃到双黄蛋,我在同学们面前炫耀了好几天。
  鸡的珍贵,操劳衣食的父母感受最深。老屋后院的东首是两间南北走向的土厢房。为防盗贼、黄鼠狼,父亲把鸡舍盖在了厢房的对面。一到夏天,鸡粪味熏得人难受,但谁也没有一句怨言。唯一能做的,就是勤打扫、勤清理。就这样防范也有疏漏。有年秋天,霖雨缠绵,湿透的后墙轰然倒塌。父亲急了,第二天就在断墙的两头各栽了根木桩,中间用铁丝密密匝匝地箍住玉米秆,把豁口堵住了。隔天还给二道木栅门加了把锁。父亲心想着等天晴了,打摞土坯,重新把墙砌起来。谁料,第三天天麻麻亮,母亲就看见秸秆墙上穿了个大洞。她心一凉,再回首拉开鸡舍门,就“啊”的一声瘫坐在了地上。鸡被偷光了。
  没鸡的日子,母亲像丢了魂似的。到了冬天,父亲狠心卖了一袋粮食,换了几只来杭母鸡。这种鸡体格壮、下蛋多。每听到“咯哒、咯哒”的鸡叫声,我就抢着去收蛋。刚收到的蛋热热的,我就放到眼窝里暖一下,然后仰着头瞅太阳。
  春来了,花开了,母亲翻出两个旧筐子,铺上破絮和杂草,挑选了一罐子个儿大、品相好的鸡蛋摆进去,再抱来两只歇了窝、炸了毛的老母鸡。我才知道母亲是要孵小鸡了。这两只抱窝鸡真“敬业”,除了啄食和排泄,几乎都拢着翅膀伏在草窝里。母亲从地里回来就翻腾鸡蛋,确保每个鸡蛋受热均匀。
  “鸡孵鸡,二十一。”有天早上睁开眼,我就看见大竹箩里有了一群尖尖嘴、圆圆眼、毛茸茸的小鸡崽。它们叫着、跳着拥成一团,可爱极了。邻居有人来看鸡,母亲撩上围裙,又是端茶又是让座,眼角眉梢都是笑。那个春天好欢快,我放学了就带着小鸡去捉虫子。
  围绕着鸡和蛋,乡村的故事连成串。村西五姨家的“花冠子”鸡是个“没记性”的,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蛋憋不住了,靠着树坑、草垛就下了。怕丢鸡蛋,五姨用绳拴过鸡。可一拴,它下蛋又少了,所以只能再放开。因为鸡蛋,五姨没少和四邻犯口舌。有一年,五姨和桂花姨吵了嘴,原想着老死不相往来了,可有天五姨家大宝生了病,宝儿爸出门打工了,最后还是桂花姨的丈夫半夜帮忙送到医院。经过这事,五姨明白了,人情远比鸡蛋贵。
  改革开放后,政策放宽了,经济搞活了,大伙儿你养鸡我养猪,你开网店我跑运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不再指望着鸡蛋卖钱过日子,鸡蛋罐自然也就不再神秘了。
  前一阵,有人给民俗村收陶罐,我抱着罐子舍不得卖。不是值钱不值钱的事儿,只因我家的往事、乡村的变化,都镌刻在这个小罐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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