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 朱宏让
 
    六岁那年，爸得了一场病不治身亡。三年过后，在六爷的撮合下继父来到我家。他体格高大，身板结实硬朗，性格内向，从不与我嬉闹玩耍，更不会亲昵地抱我亲我。在母亲的呵护下，我渐渐地长大，固执地觉得继父不爱我。但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
    上初中那年夏天，学校放假支援“三夏”，那天我帮继父割完自留地的麦子时太阳已偏西了，我们俩中午就没有吃饭，早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然而，继父并不着急，他将割倒的麦子一捆捆装满架子车，用绳揽好后又回到地里一颗一颗拾麦穗。急于回家的我便自作主张，拉起沉重的架子车往家走。不料刚出地头，在一个下坡急转弯处由于没把稳车辕，惯性导致车翻人倒，我被小山样的麦捆压在下面。继父听见响动，大叫一声冲过来，刨开散乱的麦捆子将把我抱起来，上上下下端详着，摸着我的细胳膊细腿，连连追问：“儿子，哪哒疼？伤着了么？”直到确信没事了，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一下瘫坐在地上。由于跑得过急，尖利的麦茬将他的腿脚弯划破了好几处，殷红的血渗出来，如数条蚯蚓爬着。我吓得叫了一声：“爸，你受伤了。”继父却像没事冲我咧嘴笑笑，随便抓了把黄土按在伤处：“不疼，不疼，我娃没事就好！”
    看着满地揉落的麦粒，以继父往常的脾气，肯定是非打即骂。但这次他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责骂，反而扶我坐在路边的土坎上，安慰一番后独自一人收拾麦捆子，重新装好车，用布满老茧的双手将地上散落的麦粒一把一把拢堆，掬到手心，鼓起腮帮一口一口吹去柴草和尘土，最后脱下唯一的一件衣衫包裹起来。临回时，继父固执地扶我爬上车顶。几百斤重的麦子加上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连车胎都压扁了。他用一双有力的手臂驾稳着车辕，弓着腰拉起架子车，一步一步向村里走着。肘上的青筋犹如蚯蚓在蠕动，油光的脊梁渗出豆粒般的汗珠，拇指粗的绊绳深深地嵌入他的肩胛骨。趴在车上的我，望着继父瘦弱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难言地痛楚，歉疚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这以后，我开始主动地搭理继父，父子间亲热起来。我按照他的意愿和一个农村姑娘结了亲。继父像变了个人似的，性格开朗了，终日里说说笑笑。参加工作后，我在乡村小学任教。每次周末回到家里，早晨还在睡梦中，父亲已给缸里挑满了水，为此媳妇常埋怨我太懒。有回我将闹钟上到6点，想赶早挑水，没想到打开厨房门一看，缸里桶里已是满满的，继父早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去了。由于继父的勤快，家里的农活基本不用我操心，没了后顾之忧，我一门心思教书育人，连年被评为“教学能手”、“优秀教师”。
    继父晚年患了肝硬化，先后两次住医院治疗。第二次住院是隆冬腊月，大夫告诉我，让早做准备。回家几天后，继父就走完他72年的人生之路。
    如今阴阳两隔，亲缘难了。继父和蔼可亲的音容笑貌依然挥之不去，时常在我的梦里出现。如果上天有灵，我只想对他说：“爸爸，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