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聆邑

　　天刚擦出一点鱼肚白，草尖还凝着露珠，脚一踩便簌簌落下，沾在裤腿上，凉丝丝的。阳光下，东边的稻田最先亮起来，稻穗金黄，层层叠叠地低着头，像是给大地盖了层厚棉被，风一吹，稻穗发出“沙沙”声响。
　　我家的三亩水田紧挨着河湾，站在田坎上望过去，稻浪从脚边一直铺到远处的树林。稻穗沉得往下垂，穗尖泛着金黄的光，掐一粒在手里揉开，米粒白生生的，带着秋天的清香。父亲戴着旧草帽，弯着腰割稻，镰刀“唰唰”地走，稻秆便整整齐齐倒在身后。
　　到了正午，太阳最烈，却也最热闹。河湾里的水车“吱呀吱呀”地转着，把河水引到田边的沟渠，沟水“哗啦啦”流进割完稻的田里。各家的院子里铺满了稻谷，农人手里的耙子飞快地划着谷粒，确保每一粒稻谷都能晒到太阳。一会儿麻雀飞来飞去，一会儿院子里的鸡也来吃口新鲜。大家围在一起说几句笑话，谈谈谁家的稻谷好，谁家的稻田肥沃，笑声落在稻草堆上，又弹起来，飘向远方。
　　傍晚的时候，西边的云染成橘红色。打谷机“轰隆隆”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父亲把稻捆往机口里送，金黄的稻粒便“哗哗”落在接粮的竹筐里，颗颗饱满。我蹲在筐边，伸手抓一把，谷子从指缝漏下，落在筐底，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母亲用竹筛筛稻粒，筛掉稻叶和空壳，筛子一颠一颠，空壳被风吹走，落在地上，像满地的星星。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河湾终于静了些。院子里的稻堆堆得像一座小山，月光洒在上面，泛着柔和的光。父亲坐在稻堆旁说：“今年的稻子，一亩地打粮食比去年多，还是种子选对了。”母亲煮了新米稀饭，揭开锅盖时，白汽裹着米香飘了出来。
　　我摸了摸稻粒，还是温的，带着白天太阳的温度。抬头看着月亮，月亮特别亮，把田坎、稻垛、树林都照得清清楚楚。这秋天的夜，满满的都是收获。突然觉得，这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土地里长出来的实在，莫过于手心里攥着的温暖。
　　夜色渐深，母亲还在收拾筛好的稻粒，竹筐碰撞的声音，轻轻的，像秋夜里温柔的絮语。我知道，等明天太阳再升起来，这些稻粒还会铺满院子，等吸足了阳光，就能变成晶莹剔透的米粒，变成我们碗里香喷喷的米饭。这是土地给我们最好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