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航飞
初秋,漫山遍野的花椒树将沟壑地头染成一片醉人的殷红。天刚蒙蒙亮,塬上的村庄便醒了,竹篮碰撞的脆响、布鞋踏过露水的窸窣,还有大人叮嘱孩子戴手套的吆喝声,把寂静的晨雾搅得热闹起来。
椒农们的装备清一色:长袖衣服袖口扎得紧实,草帽檐压得低低的,手上套着橡胶手套。放眼望去,一排排花椒树弯曲粗壮,恣意舒展枝丫,饱满的花椒缀满枝头,漫山红绿交错,满是生机。走近地头才懂这份装备的必要:红得发亮的花椒果皮上,细密油点若稍不留意崩进眼睛,便会蛰得人睁不开眼;叶底藏着的尖刺也毫不客气,一不小心就会在手上划出血痕。摘花椒像跟花椒树“过招”,急不得,得顺着它的性子,捏着椒柄、绕开尖刺,轻轻一摘,几簇饱满的花椒便落进竹笼。
空气里飘着呛人的麻香,闻久了连鼻子都发木,椒农们却早已习惯。汗水顺着两颊流进脖子,浸透后背衣裳。孩子们最活泼,提着小篮子在树间穿梭,专捡低处的花椒摘,偶尔被刺扎得“哎哟”一声,揉揉手指,转眼又被枝头更红的一串吸引。
正午过后,日头稍斜,地头又添了新的热闹。收花椒的三轮车“突突突”地从坡下开上来,车斗里铺着厚实的塑料布,被风吹得鼓鼓囊囊。椒农们拎着沉甸甸的竹笼围过去,竹笼底被花椒压得微微变形,一倾身,红亮亮的花椒便“哗啦啦”倒出来,在车斗里堆成小小的山,红得晃眼。商贩蹲下身,抓起一把凑到鼻尖深吸一口,眯着眼品半天,又捻起几颗放在掌心比大小,“这椒好!油足!”讨价还价声便跟着响起来,“再添两毛,今年摘着费劲儿!”“少不了你的,都是老主顾!”称重的吆喝声、数钱的“沙沙”声,混着满场的花椒麻香,在黄土塬上织出最鲜活的烟火气。
晚风裹着凉意袭来时,最后一缕阳光掠过花椒树梢,把人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漫山的花椒树依旧立着,枝丫间的红渐渐染上暮色,可地头仍是忙碌的身影。有人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伸手够着高处的椒串,把最后几簇塞进布袋;有人蹲在车边,把称好的花椒仔细装袋,嘴角还带着笑意。
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淡蓝色的烟柱裹着饭菜香,与山间的花椒香气慢慢融在一起,漫过梯田,漫过树梢。晚风里,花椒的麻、饭菜的香、泥土的腥,混出了塬上最踏实的味道。这日子啊,就像枝头的花椒,看着扎手、品着发麻,可等把那股麻劲儿咽下去,唇齿间留下的,满是藏不住的醇厚与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