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怡蕾

　　这棵葡萄树种了二十多年。那年我刚上初中，母亲从邻居家剪了截枝条，说院子太空，栽棵树能遮阴。她弓着身子在西北角泥地，用铁锹挖了半米深坑，埋枝条时反复调整方向：“得往南长，不然果子不甜。”我望着细如筷子的光秃秃枝干，心想：这能结果？能不能活都难说。
　　可这干枯树枝当年就冒出嫩叶。年复一年，西北角成了这棵葡萄树的天下。母亲精心照料，春天催着父亲施肥，冬天找人剪枝，夏天查看叶片，秋天数着又红了几串。
　　每年立秋前后，母亲的电话总会准时打来。“葡萄熟了，紫红紫红的，回来尝尝吧。”声音透过听筒，似带着葡萄甜香。我们兄妹天南海北，接到电话总会设法回去。葡萄架下，母亲早就摆好小桌，盘子里是刚摘的葡萄，果皮挂着水珠。
　　这棵树曾三次差点被砍掉。
　　第一次是父亲在世时，说葡萄藤招虫，想砍了种菜。母亲急红了脸：“砍了孩子们回来吃啥？”她搬张小板凳坐在树下，父亲的斧子在墙角放了三天，终究没落下。
　　第二次是翻盖西房，工人说树碍事建议刨掉。母亲拄拐杖守在西北角，说啥也不让动。“等摘了果子再说。”她跟工人商量，又给我们打电话，“快回来摘葡萄，不然树保不住了。”那天我们匆匆赶回家，摘了满满三筐。母亲看着空荡荡的藤蔓，才松了口气。
　　第三次是去年，母亲腿脚不好，爬梯子摘葡萄费劲。大姐提议：“要不砍了吧，你爬梯子我们不放心。”母亲没说话，只望着葡萄树发呆。秋天我回去，见她搬了高凳，慢慢挪到架下，小心翼翼够高处枝条。“你们不在家，它陪着我，不打紧，踩着凳子也能够到。你瞧，紫红紫红的，看着就甜。”母亲的声音轻得像风。
　　今年葡萄又快熟了。我提前打电话：“妈，周末回去摘葡萄。”她在那头笑了：“好啊，我把梯子擦干净。”
　　挂了电话，仿佛看见母亲站在西北角葡萄树下，仰着头数果子，像数我们回家的日子。这棵葡萄树早已不普通，是母亲的等待，是我们的牵挂，是院子里年复一年的约定。藤蔓再高，高不过母亲眺望的目光；果子再甜，也甜不过那句“葡萄熟了”。
　　风吹拂葡萄叶，“沙沙”作响，像母亲轻轻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