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
2025年07月30日
竹篮里的光阴

王晗
记得小时候,赶集是村里的大事,我盼着那几天。天麻麻亮,奶奶便提了竹篮,轻拍我的被窝:“毛伢子,快起,赶集去喽!”
竹篮的提手已被奶奶的手掌磨得溜光水滑,泛着温润的棕黄光泽,里头装着她清早新掐的嫩韭菜、萝卜缨子,叶尖上还顶着细微的露水珠儿,映着晨光,亮晶晶的。我雀跃着挎上篮子,那分量便沉甸甸坠在臂弯里,却只觉得欢喜,仿佛提着的是一篮子初绽的晨光。
乡间土路被夜露润得松软,脚踩上去微微陷落,留下浅浅的印子。薄雾还未散尽,笼罩着远处的田野,青翠的有些朦胧。我紧跟着奶奶,她深蓝布衫的背影在薄雾里稳稳移动,竹篮随着脚步轻轻晃荡,提手与篮沿碰着,发出极细微的、笃实的摩擦声。菜叶的清润气息便在这晃动里,一阵阵地从篮子里透出来,混着泥土与晨风的味道,是清早田埂上最本分的呼吸。
待到集市,那简直是一个新世界。一条窄窄的土街两边,各色摊子挨挨挤挤地铺开。卖竹器的老汉慢悠悠地编着簸箕,手指灵巧地穿梭;油条在滚热的油锅里翻腾,金黄膨胀,香气霸道地直往人鼻孔里钻;担子里水灵灵的青菜码得整整齐齐;更别提那叮叮当当敲打铁器的铺子,火花四溅。人群在狭窄的通道里缓慢流淌,推着、挤着,各种声音、气味、色彩搅在一起,如同煮沸了一锅浓稠的乡间烟火。
奶奶在菜摊前蹲下,将我们竹篮里的菜一样样取出,摊开在摊主面前。那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捏起一把韭菜凑到鼻尖嗅了嗅,又用粗糙的手指捻了捻根上的湿泥,这才点点头。奶奶便用那把嫩韭菜换回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水果糖,小心地搁在我摊开的小手心里。糖块方方正正,隔着薄薄的油纸,能摸出硬实的棱角。那纸很快被我的掌心捂得微温,一丝甜腻的气息便幽幽地钻了出来。我学着奶奶的样子,将这珍贵的“所得”仔细塞进空篮子的最底处,那油纸便妥帖地垫在竹篾上。
篮子渐渐轻了。萝卜缨子换了一小卷棉线,几把韭菜又换了半包针。奶奶把换来的零星小物都归置在篮底,最后只剩几片零落的菜叶和那丝被糖纸包裹的甜意。我提着空落落的篮子往回走,臂弯里轻得有些发飘。夕阳的余晖懒懒地铺在归途中的田埂上,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许多年后,竹篮早已不知去向。市集也早已换了新颜,水泥路代替了泥泞,叫卖声灌进了喇叭,再难寻那原始的热腾。那竹篮的轻与重,原是时光偷偷称量过的。它在我心底悄悄系下的,是故乡最悠长的绳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