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
2025年06月30日
光阴碎影

熊聆邑
清晨的炊烟是村庄的第一声呼吸。我总在天蒙蒙亮时被柴火“噼啪”声唤醒,睁开眼便能望见灶屋瓦缝里漏出的青烟,像柔软的绸带把整座老宅轻轻缠绕。
奶奶的布鞋底磨得发亮,踩在夯实的泥地上发出“沙沙”声。她总在灶前弯着腰,往土灶里添晒干的玉米秆。火光舔舐着漆黑的锅底,蒸笼里白雾翻涌,新磨的玉米面混着井水的清甜,在晨光里酿成金黄的窝头。灶台上摆着粗瓷碗,咸菜疙瘩浸在去年秋后腌的酱汁里,红得透亮。
檐下的露水刚凝住时,爷爷的竹篾刀就开始在院里翻飞。青竹被劈成细条,在他布满老茧的指间跳跃,渐渐编成筛谷的簸箕、挑水的扁担。竹屑落在青石板上,和着鸡群踱步的爪印,织成细密的花纹。我常蹲在旁边数他掌心的裂纹,那些沟壑里嵌着洗不净的竹青。
蝉鸣最盛的晌午,稻田里浮动着银亮的水光。父亲戴着斗笠弯腰插秧,裤管挽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斑。水蛭悄悄攀上来吸血,他随手扯片叶子抹掉。我提着竹篮送饭,荷叶包着的糙米饭还温着,咸鸭蛋切开流出橘红的油,在烈日下泛着琥珀般的光。
村口老槐树是天然的“议事厅”。枝丫间悬着去年的丝瓜络,微风拂过晃成一串串风铃。三爷爷叼着铜烟锅讲起旧事,说这棵树粗壮,树洞里能藏下偷懒的放牛娃。女人们纳着鞋底,线团在膝头滚来滚去,针脚追着树影游走。不知谁家的花猫蜷在磨盘上打盹,胡须沾着碾碎的麦麸。
黄昏最热闹。鹅群列队归巢,白羽染着夕阳,摇摇摆摆像移动的云朵。婶婶挥着竹竿赶它们进圈,惊起塘边饮水的麻雀,扑棱棱掠过晒谷场。金黄的稻谷摊在篾席上,余温未散,混着稻草香钻进鼻孔。孩子们赤脚跑过,脚底板沾满谷粒,在石板路上踩出细碎的爆裂声。
夜色漫上来时,萤火虫提着灯笼巡游。墙根的夜来香开了,香气浓得能舀进碗里。大人们搬出竹床乘凉,蒲扇摇落满天星斗。井水镇着的西瓜裂开清脆的响,红瓤黑籽淌着蜜,甜味渗进斑驳的竹床纹路。远处池塘传来蛙鸣,此起彼伏地应和着,把月光搅成波光粼粼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