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晶亮
当我作为煤炭工作人员,第一次踏上通往矿井深处的征途时,心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那是对大地幽暗腹地的未知想象,是对即将亲历井下艰辛的敬畏,更是带着使命去触摸支撑行业的根基。
入井前的安全培训气氛肃穆。安全员站在前头,手里托着自救器,郑重交代:“这东西值几千元,但紧要关头,它是无价的。”话语朴素却沉沉地落在心上。我们认真学习自救器用法,穿上沉甸甸的入井装备。整套穿戴齐整,怕有十来斤重,勒着肩膀、压着身子,却像无声的许诺,护佑着井下每个生命。
走向罐笼的路不长,迎面遇见升井上来的矿工。他们三三两两步子急,浑身沾满灰难辨衣色,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可就在那幽暗中,露出的牙齿和笑容雪白耀眼,格外显眼,像是从地底深处带上来的光。
罐笼的铁门沉沉关上,脚底微颤间我们向幽深之处沉坠。昏黄的矿灯取代天光,四周迅速被暗影与巷道吞没。空气中裹着浓重的煤尘气味,混着地下特有的湿气直钻鼻腔。
到了井底换乘一号车,在曲折的巷道中前行。车行约二十分钟,终于抵达采煤面。下车后,脖子上的矿灯成了唯一光源。我随着队伍在深黑的巷道里缓行。钢铁支架排得很密,层层叠叠向黑暗延伸。终于,我们站在了采煤工作面。采煤机静默如巨兽,伏在黢黑的煤层旁。想象它开动时撕裂地层的凶猛,层层吞下大地深藏的馈赠,心底不禁震动。岩壁上“安全巡检”的字样在昏灯下反光,沉默地守着这方黑暗。
回程步行。巷道漫长,脚下坎坷,每一步都踏得实沉。口罩挡不住空气里那股刺鼻的味道,汗水渐渐浸透了里外的工作服粘在背上,步履越来越沉,矿灯的光晕只能劈开身前一小团混沌。原来每块发亮的煤,都要穿透这样的黑暗才能抵达地面。
罐笼开始上升,头顶的天光由一线渐次开阔,终于刺目地倾泻下来。当我的眼睛重新适应光亮时,煤块正沿着传送带缓缓流动。而比乌金更亮的,是升井矿工沾满煤灰的脸上那雪白的笑容。这笑容自地底升起,如灯盏映照着所有俯身于幽暗中劳作的尊严。
罐笼停稳,我跨出铁门,仿佛重新浮出水面。矿灯虽然熄了,心口却像被什么点亮。我忽然懂得,真正的光不只悬于天顶,更在幽深的地腹深处,由那黝黑面庞上雪白的微笑默默点亮。那笑容来自黑暗的矿脉,恒久映照着生命的重量和光亮。上来了,才真正懂得了矿工们为何笑得那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