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琪

　　晨光漫过灞河两岸时，粼粼波光总将垂落的柳枝揉碎成流动的翠色。岸边绵延十里的垂柳，是风在人间梳开的绿丝绦。我总疑心那些枝条是蘸着河水写的字，一笔一画都洇着潮湿的苔痕，就像我少年时的记忆，始终沾着灞桥的水汽。
　　薄雾还缠绵在河面不肯散去，青石板已被岁月打磨出温润的釉光。桥头张记的荞面饸饹铺子，铁锅里的汤头早已沸腾了三回。张师傅握着铜勺，在案板上敲出梆子戏般利落的节奏，案板边码着整整齐齐的荞面团。父亲用布满老茧的手替我掰开肉夹馍，焦黄的饼壳落在蓝边粗瓷碗里，琥珀色的肉汁沁入馍瓤，混着酸辣鲜香的浓汤，一口下去，暖意顺着喉咙直抵心间。
　　桥西头那棵歪脖柳，枝丫斜斜探进河里。我和好友们常聚在这里打水漂，比谁的石子能在水面跳出更远的涟漪。河滩上的芦苇荡，是我们秘密的藏宝阁，藏过沾满泥土的草鞋。石缝间的小蟹挥舞着钳子，冷不丁夹住伙伴的裤脚，伙伴们的笑声随着水波荡漾开去。
　　每逢周末的集市，灞桥就像被唤醒的长龙，热闹非凡。靛青粗布支起的棚子下，竹筛里新收的枸杞红得透亮，藤筐里秦岭的核桃泛着青碧。卖糖画的老人手腕轻抖，麦芽糖丝便在油纸上游走成凤，引得孩子们围拢过来。母亲总会在布摊前驻足许久，挑拣绣着缠枝莲的枕套。我攥着母亲青布衫的衣角，看小商贩担子里的玻璃珠折射出七彩虹光，仿佛握住了整个童年的斑斓。
　　如今，漫步在新修的廊桥上，仍能听见青石缝里渗出的旧日喧哗。那是柳笛吹出的纯真童年，是饸饹汤蒸腾的温暖晨雾，是千万片打水漂的石子，在时光长河里荡开的永恒涟漪。夕阳西下，将桥身的影子拉得老长，与柳树的嫩绿交织成网，仿佛打捞起沉在河底的往事。我知道，灞桥从未老去，只是将烟火气化作了河风，年复一年，轻抚着每一个驻足聆听的人，也温柔抚慰着游子思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