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辘轳转动的岁月

  刘娜

  老家村东头有一口古井,井不深,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的。井口上方架着辘轳,把手上盘着一条粗麻绳——绳身发黑,油亮油亮的,像是被无数双手反复揉搓过。我数不清麻绳上究竟有多少个疙瘩,每个疙瘩都是被时光镌刻的印记。
  井壁的青苔层层叠叠,最底下的已经发黑,中间那层是墨绿,新长的苔藓还泛着嫩生生的黄。青砖砌成的井台早被磨得圆润,砖缝里嵌着几粒小麦,已经长出了嫩绿的麦苗,可能是哪个村民脚底携带来的。父亲说,这口井和村西的歪脖子槐树同龄,都快上百岁了。
  小时候,天还没大亮,井台就热闹起来。铁桶磕碰井沿的刺耳声、辘轳转动的吱呀声、妇女们的说话声,都散开在晨雾里。三婶总爱把水桶悬在井口,等水面平静了,对着倒影抿抿鬓角的碎发。二大爷 打 水时 总 要吆 喝 一 声“起——”像是在给水桶和辘轳加油。记得有一年冬天,井绳突然断了半截,溅起的水花在井台上结成了冰,从冰上隐约可以看到井口上方摇曳的树枝。
  井水冬暖夏凉。夏天挑回来的水,表面会凝一层细密的水珠,手指头一抹,凉意顺着掌纹往骨头缝里钻。母亲舀水时总要把葫芦瓢在瓮里转三圈,说是让水“醒一醒”。冬天的井口冒着白汽,辘轳结霜,得先往手心里哈三口气才能握住摇把。井壁垂下的冰凌有胳膊粗,阳光一照,折射出七彩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农忙时节,这口井更是热闹非凡。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从地里回来,男人们的裤管上还黏着干了的泥块。他们从井里摇起一桶又一桶的水,迎面浇下,激得人瞬间清醒不少。水珠顺着晒黑的脊背滚落,砸向泥地,变成黑色的圆点。女人们则蹲在井台边,就着凉水搓洗衣衫,泡沫混着汗味,被井水冲进泥地。
  井台西侧有块青石板,被井水浸润得发亮。夏天傍晚,总有人端着饭碗蹲在石板上。爷爷的烟袋锅在暮色里一明一灭,火星子溅到石板上的水渍里,“嗞啦”一声响。孩子们围着井台跑,你追我赶,井底那轮月亮都被晃“碎”了,过一会儿,又慢慢拼回原形。
  后来村里通了自来水,老井渐渐安静了下来。青苔爬满了辘轳架,蜘蛛在辘轳轴上结了网。今年清明回村,看见井台边立了块石碑,说是要保护古井。井底倒映的那方天空,比记忆里小了许多。
  昨夜梦见井台上落满槐花,辘轳“吱呀吱呀”转着,麻绳上的疙瘩硌得掌心发烫。井水漫过青砖,苔藓顺着井壁往上长,一直长到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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