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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
秋声
  范墩子

  山里的秋是会说话的。只是同春夏的嘈杂之声相比,秋声显得苍老了些。但这苍老,并非衰老,而是辽阔中包含宁静、宁静中蕴藏空灵。不信半夜时,你到草木茂密的地方,去听听秋虫的叫声。那叫声,没有了盛夏时的躁动和急切,孤寂而舒缓,一起一伏间,满含生命的忧伤。
  少年时,我喜欢春夏,厌恶秋,总觉得秋不热烈、不浪漫,过于单调。当我在山里住久了后,似乎才真正洞明了秋的古气、平和与寂寥。秋声是秋的呼吸,是山的悲鸣。“萧瑟”并非秋的全部,寂寥的背后,也不光只是孤独,还有大地的慈悲和对万物的宽容。秋在用最孤绝、最清淡的方式,默默接纳着夏的暴烈。谁会在夏日去听树木的低吟呢,何况夏虫那吱吱嗡嗡的叫声,也不允许你侧耳聆听的。
  清晨,白霜铺地,拄着木棍沿小路攀到山顶,莹莹蓝天,鸟鸣悠远。此地的林木,经秋光的亲吻,红得灿烂,像染了晚霞;黄得悲凄,如泣如诉;绿得深沉,还如盛夏时那般滴翠,叶片却变得更肥厚了。再配上秋虫那绵长的叫声,这秋不像诗吗?坐在山崖上远眺,时光就在面前飞逝,不禁感叹、哀悼、赞美、呐喊、伤怀,但都无法真正捕捉秋、接近秋。秋把一地的话都说到了天上,秋是悬在空中的。只能用心去感受、去聆听,去随着秋意一同消失,直至被山川遗忘。
  从山上下来时,已是午后,天空半阴半晴。山顶罩着白雾,朝远处翻涌,浓得像能拧出水。西边的天却亮着,阳光从云间洒下,形成许多道明亮的光束。国道上不时传来过往车辆的轰鸣声,朝南瞭望,那又尖又陡的山脊就像狼的利齿。摊开书,坐在河滩上,云愈堆愈厚,洒下的光却愈发明亮了。再后来,就落开了雨,雨水打得树叶“啪啪”响。
  到晚秋,半夜在寓所,总能听到书架上秋虫的叫声。那叫声,更缥缈、更悠长了,也更微弱、更悲愤了。秋虫即将老去,但不愿败给这肃杀的季节。它在对抗死亡、对抗遗忘。走到窗前,晚风吹拂窗外的白杨发出窸窣的鸣响,借着月光,我将那叫声收容在所熟悉的语言里。语言也变得悲凉了。而我追求的语言,正是词句里有悲鸣的语言。
  不像春那样柔软,也不像夏那样黏稠,秋是悲怆的。悬在枝头的树叶,它们就不知生的美妙吗?但面对来势汹汹的秋风,它们并不恐惧,宁可玉碎,不求瓦全。于是,清晨窗前兀立,我发现一夜间,树叶竟凋得差不多了,枝丫直插寒空,瑟瑟抖动。那悬而未凋的,还在树梢上感受秋最后的脉搏。或许在今晚,或许在明晚,它们一样会决然离去,不留下任何声息。秋的性格就是这样,耿直、从容、决绝。
  三十岁后,谁人不恋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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