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辉

　　那年暑假，小舅来我家，一提及外公那半亩自留地里的西瓜，眉目间尽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与满足。他对忙着擀面的母亲说：“爹今年初次种西瓜，没料想还给种成了。这几天雨水好，瓜田里一下子扯出好多枝蔓，藤条粗、叶片密，长势好得很！”
　　母亲继续着手里的活儿，她似乎更在意的是外公那股闲不下来的干劲，接着话茬鼓动道：“让爹种去，务弄瓜果，活动腿脚，人也就更精神咧！”姐姐开心得蹦起来，朝着我一个劲喊：“外公种瓜啦！咱暑假去小舅家，天天吃西瓜。”
　　小舅还绘声绘色地讲述了更加激荡人心的消息：外公不知从哪找来一捆捆干透的玉米秆，把平日里积攒的木椽挑选出来，带上钳子、铁丝，又是刨坑，又是捆扎，又是搭架，折腾了一天，将一座敞亮结实的瓜棚矗立在地头。
　　我天天盼望着放暑假，到那会儿西瓜也差不多成熟了。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假，从学校一回来，我和姐姐就带上暑假作业，直奔车站，匆匆赶往二十里外的小舅家。
　　北山畔的缕缕夏风，掠过南塬广袤的田野，也吹醒了一个个藏在硕大叶子底下的滚圆瓜儿。我和姐姐的眼睛看不够，双腿迈不动，每个瓜都想抱起来亲一口。外婆不停地叮嘱：“三伏天的日头毒，嫩生生的娃儿可别晒伤了，快找阴凉处躲，快往瓜棚里钻。”
　　进了瓜棚，我们细细打量起外公精心营造的这一“杰作”：那一排排被连接得密不透风的玉米秆，显然是外公费心挑选的，干净又匀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简易的床板靠边放，席子下面铺上厚厚一层麦草，躺在上面，柔软又凉爽，舒服极了。
　　我们在瓜棚里写作业，戴着草帽的外公穿梭在瓜田间，拍一拍这个，敲一敲那个。终于，他兴冲冲地举着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钻进瓜棚，神秘地对我俩说：“这是个早熟品种嘞！”
　　我们老少一通忙乱，把西瓜切开，里面红瓤黑籽，水分十足。我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大口，沙甜的味道立刻让味蕾得到美妙的享受。那天，我吃了好多西瓜，直吃得汩汩瓜水顺着肚子往下流，直吃得圆圆的肚皮鼓得像个大皮球……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我们牵着小舅心爱的小黄狗，给守在瓜棚的外公送饭。外公依然戴着那顶草帽在瓜田里巡逻。瓜儿熟，一起熟。摘下来的西瓜并不售卖，除了送给亲戚朋友尝尝鲜，大部分都堆积在瓜棚床板下。
　　我们在瓜棚里，阳光晒不到，雨水淋不着，写作业，做游戏，要是渴了，随手就提溜出一个西瓜，也不用刀切，直接在瓜棚沿边磕一下，顺着裂缝掰开来就啃。往往西瓜还没吃完，一个个就已经成了“猫洗脸”……
　　我天天跟在外公身后，渐渐学会了用指头“嘭嘭”弹一弹，循着熟悉的声音，便能准确判断出西瓜的成熟度，很快成为大人得心应手的小助理。
　　外公对人厚道热情，遇到路过、赶集的老人小孩，总会热情地招呼他们：“来来来，坐下吃两牙瓜。”
　　看着素昧平生的过客在“吸溜吸溜”声中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听着大家“啧啧”的赞叹与感激，我那年过花甲的外公就像自己吃了西瓜一样，满心都是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