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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变化说不完
红砖水塔
  李永红

  村头的水塔像步入暮年的老人,沧桑的目光抚摸着脚下的土地,久久不愿移去;它半张的嘴在絮说?在慨叹?在规劝?周围庄稼地里新起的塑料弓棚,眼前水泥巷道边葱郁的小叶女贞,远处高高低低屋顶鳞片一样的机制灰瓦,它们停住忙碌的影子,惊讶地望着它,像打量一个不速之客。
  水塔于我却如此熟悉——在挑水的年龄,它化解了我的难愁,遮掩了我的尴尬。
  吃水靠扁担挑的年月,生产队的水井在村子北头,离家有一里多路,连稍近的邻队水井也得一根烟的工夫。村里初中辍学的小伙已接过父辈的扁担,成了家里挑水一员。下半年就要上初中,眼看踩上挑水年龄了,我不由得熬煎起来。空桶去还好说,回返时水死沉活沉,铁桶里的水尽管打了折——勉强过半的样子,依然肩头缩,腰打弓,腿打颤,前晃后悠,扭秧歌一样,头一回试挑水的经历惶恐了我痛刺了我。
  那年秋天,队里要建水塔了,前巷北巷沸腾,幸福涨满了老老少少的脸。我内心的兴奋难以言表,暗自庆幸命运的垂怜。
  两条白灰撒的线蚯蚓一样从村北的水井一路蜿蜒,走北巷,过前巷。沿白线开挖坑道,队里青壮劳力每人一段,锨挖锹撅,沟道边的新土堆成一条线,战壕一样壮观。水管接好埋入坑道,水塔开建。一车车红砖,一袋袋水泥,一卷卷钢筋,堆在了井边的野田和生产路上。圆形塔墙怎么砌,村里的泥水匠没有经验,队里请来了行家技术指导。不久,一座蘑菇样的水塔大功告成。
  水塔基墙外裹了半米高的水泥,这无异于大雨天泥路上穿了半腰雨靴,实用得很。十多米高的塔身一身猩红,塔头粗了一圈,像水塔的帽子,储存从水井抽上来的水,可供全生产队人饮用。
  从塔基的小门进去,塔内湿漉漉的,井面厚厚的盖板上堆着水泵,一根胳膊粗的输水铁管从地面冒出,豪情万丈地冲上塔顶。水泵上铁管上水渍年复一年,斑斑锈色沉淀成了宋人的山水画。小门右手位置挂一铁皮箱,里边是电表、闸刀之类。高耸的环形墙壁上,每隔一段嵌进“U”形铁蹬,半米多宽,拇指粗。从那脚蹬手扶攀援直上,在两层楼高的地方,半月形水泥平台伸到塔外成方形平台,平台之间一门洞相通,周围加了网状钢筋护栏。塔外除了一排直上的铁镫,还有更大的“U”形钢筋护身,塔顶又是一圈半人高的钢筋护栏。
  远眺水塔,它巨人一样俯瞰村庄,护佑农人,滋润烟火。塔顶那圈护栏是它浓密的发,塔头攀梯是它高耸的鼻,悬空的门洞是它半张的嘴,方形水泥外台不用说是它的黑须。最值得说的是塔身,高大直挺又威武。面对这样的“巨人”,胆正者才敢上。我偷偷去过水塔内几次,攀爬的欲望每次都被恐惧淹没。
  红砖水塔一用就是数十年。队里专门安顿电工兼职上水供水,每天一次雷打不动。我们这里的水含氟大、水质硬,男人女人张口黄牙,上年纪的股骨疏松,后来政府改水项目落地,用上了自来水,队里依多数村民意愿一度保留了水塔,家家两路供水,自来水吃饭烧水人饮,水塔的井水洗衣洗菜。庄户人再也不用出门挑水,只扭动龙头,清亮亮的水哗哗哗。
  水声哗哗,飞出的是庄户人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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