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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行散记(下篇)

  温姣
  
  
  家乡深藏在黄土高原的沟壑之间,一边是崎岖绵延的红石山,虽不比秦岭郁郁葱葱,却也不乏植被丛生;一边是望不到边的金沙山,一窝窝蒿草、一处处柳林将其点缀得恰到好处。村旁的小河是窟野河的一条支流,沿着乡村公路日夜流过,与千千万万的陕北小河流没有任何区别。河滩的柳林里栖息着一种鸟。它叫河鸟,其貌不扬,没有孔雀的绚丽夺目,没有黄鹂的清丽脱俗。河鸟在逐代进化中,早已将一身毛色与河床紧紧相合,连家乡人都不会过分注意这种鸟。乡亲们喜欢南来的燕子在屋下筑巢,欢迎喜鹊飞来房前的树梢报喜,远远听见乌鸦在电线杆啼叫唯恐避之不及,可独独不会注意河鸟。是啊,为什么要注意这样一种鸟呢?没有婉转动听的声音,又躲在离村庄远远的河床上生活,除非出去觅食,它们都待在河畔的柳林中,甚至连窝都搭在沙蒿林中,让人不易察觉。
  河鸟,是一种孤独的鸟。从未见过它们像大雁一样结队翱翔于天际,只是将身体压得很低,“嗖”地飞过河床,然后又不见了踪影。没人知道它们何去何从。我家就在离河不远处。儿时,我对河鸟十分好奇,曾翻遍河边的每丛蒿草、每簇沙柳林,寻找河鸟的家,捡到过河鸟蛋壳,特别小、特别薄,容易破碎。再后来,河水一年比一年少,河床悄然无声地换了颜色,河鸟失去这道天然屏障,大概很难安然生存,也就越来越少了。
  很喜欢冯骥才笔下的珍珠鸟,它深藏于被植株笼罩的笼子里,却也有一天能学会信任,轻卧于先生肩头熟睡。而河鸟却天性警觉,在人类未注意到它时,刻意保持距离;当人类破坏它所赖以生存的环境时,毅然离开。浓烟翻滚、河水呜咽,红沙石梁两座大山彼此对望,却只能声声哀叹。离开的,不仅仅是河鸟,野兔、山禽亦已拔营起寨,不知去向。
  生于斯、长于斯的父老乡亲诚惶诚恐,害怕离开,却不得不走,从此乡愁氤氲。我们这一代早早进城的90后,对农村的记忆还有多少?我们像河鸟一样远走高飞,心上却铭刻着故乡的名字,只能在内心深处去追忆童年的诗意栖居。
  
  深秋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去,隐隐萦绕在山间。低处的枫叶火红火红,在身后金黄的梧桐树的映衬下更显娇艳欲滴;枫林依偎着高大青翠的松柏,愈发明媚灿烂。远处,山脊的草绿色即将褪去,原生态的背景生成了一幅天然的大写意。
  漫步于天地间,尽情享受绿水青山的滋养涤荡,诚然感叹自然的大手笔深远悠长,呼应着如今世上喜气洋洋的新光景。山对面,是挖掘机、翻斗车耗费数月平整出来的新农村宅基地;河对岸,是新平整出来的一百多亩的耕地——母亲笑我,这下好好种个够吧!
  我的故乡,这个仅仅生存几十户的小村庄,即将又迎来一次新的迁徙。不是山上的土窑,不是山腰的石窑砖房,而是一排排的二层小楼房……遥遥相望间,岁月的春秋在山乡的巨变和奋斗的传承中更添神韵。
  一阵风吹过来,丛林里一阵簌簌声响起,桦树心形的叶、柳树似剪刀的叶、枫树五角星的叶、榆树方块牌的叶,都在以大地给予的本来模样,历经风霜雨雪后,用更加饱满成熟的状态,飘飘悠悠地落下来,再次奔向大地,回归滋养它的热土。
  碾子转啊转,山里的祖辈沿着小路走下了山;
  磨盘转啊转,转出的日子磨碎在风间、雨间;
  车轮转啊转,村里的乡亲沿着公路离开了村子……
  出去的路,漫长又遥远,时光流逝近三十年。回来的路,转过一个弯又一个弯……如今的光景,是儿时做梦都想象不到的模样。我没想到,有一天,柴火塔子烧土豆的香甜,会成为岁月沉淀后的幸福滋味。好日子、好光景是奋斗出来的,只要不放弃,生活总会越来越好。
  神木相较于如雷贯耳的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还是神奇而隐秘的存在。就神木而言,故乡的小村庄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存在。一样的山,一样的川,一样的人,出现的黄沙红石只为能让世人命名一个不一样的名字。我热爱故乡,因为那里有生我养我的土地。我对故乡的眷恋、依恋与不舍,经常在一次又一次回去的路上得到递进与升华——世界上最远的路是离开的路,最近的路是回去的路。
  夜深人静,梦是千回百转的另一种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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