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红

　　在古代众多的官职当中，“采诗官”应该算是最古老，同时也是最具有文化品位的一种。西周建立之初，前朝的教训历历在目，朝廷关切百姓的心声，设立“采诗官”，深入田间地头体察民俗风情。
　　每年春天，采诗官摇着铜铃巡游各地，在高山河谷，在山村乡野，在市井街巷，收集民间歌谣。他们把老百姓日常生活劳作中随口唱出的欢乐疾苦整理记录下来，再交给负责音乐的官员谱曲。朝廷从这些民谣的细微之处考量政治得失，作为施政的参考。在前后四五百年间，采诗官的存在让这些产于民间的质朴诗篇得以保存和流传，也就形成了《诗经》中的《风》，因为描述了十五个诸侯国的民俗风情，也叫《国风》。
　　《国风》大部分诗歌没有记录作者，只知道流行的区域，很可能当初就并不是哪一个人的作品，而是某一个人先吟唱了几句，听到的人有同感，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不断修改补充，才逐步发展演变为后来看到的版本。这些来自民间的作品，比贵族用于典礼的《雅》和用于祭祀的《颂》更生动有趣，也更接地气。作为《四书五经》之一的古籍经典，《诗经》往往让初读者觉得深不可触，然而我们看《国风》里那些描写婚恋、劳作、娱乐的场景，走近那些鲜活的小人物，却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
　　《豳风·七月》是《诗经》中最典型的农业生活诗，也是《国风》中最长的一篇。其中描写蟋蟀的几句很有意思，“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意思是“七月里蟋蟀在野外鸣叫，八月里蟋蟀来到我的屋檐下，九月里蟋蟀跑到我家窗户里面，十月里蟋蟀钻进了我床下。此时堵塞洞穴熏走老鼠，用泥涂抹家室。哎呀我的妻子和儿女，旧年过去新年将至，我们要住进粉饰一新干净温馨的房子”。短短几句用蟋蟀的避寒迁徙路径，颇有意趣地表现了季节变迁的过程，没有出现一个“寒”字，但却让人真切感受到天气在一天天地变冷，新年马上就要到了。
　　《郑风·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这里的裳指古时男女穿的裙样的下装。这是年轻姑娘在激将爱慕自己的小伙：要是你还思念我，就赶紧提起裙摆蹚过溱水河来找我。要是你不思念我，难道就没人爱我？也有解读说，春秋时期，有男女一起出门郊游、下河踩水的风俗，这是姑娘嫌弃小伙没有跟自己一同下水的质问和声讨。不管是哪个版本，这份自信的表达，都是天性无拘无束的自然流露。
　　《诗经》的存在，让我们得以穿越两千五百年甚至三千多年的时光，去感受先祖们那种天真烂漫、心无杂念，高远而纯净的品格。虽然与之相伴的古乐早已失传，我们无法了解这些经典作品各自在音乐上的韵味，但仅是品味这些来自真实生活、口口相传的生动文字，依然让人感觉端庄质朴，古香犹在。它们跨越千年、弥足珍贵，又因浓浓的生活气息与我们心灵相通，字里行间充满了生命的欢欣和丰盈的活力，是我们民族永远深刻的文学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