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智

　　母亲手巧，不仅能绣花，还能剪纸。只不过母亲不知道剪纸是一门历史悠久的民间艺术，更不知道“剪采赠相亲，银钗缀凤真。叶逐金刀出，花随玉指新”这样一首赞美剪纸的唐诗《采胜》，她只知道她剪的是窗花。
　　每到腊月，母亲不仅要忙着准备家人过年的新衣服、过年的吃喝以及走亲戚的礼物，还要忙着剪窗花。每当母亲打开炕头的红木箱子，捧出一个格子图案的粗布包袱，取出一本红色塑料皮的日记本，轻轻地翻开，将里面夹着的窗花样本摊开端详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母亲又要忙碌了。这些剪纸的样本，有用彩纸剪好的，那是母亲对过去的窗花图案不断修改后留存的，也有母亲从别人那里学来的，还有在白纸上熏得黑黑的图案，尚未动剪刀的，那是母亲看到好的窗花用油灯熏出来的样本。
　　腊月里，农家结婚办喜事的多，村子里即将出嫁的姑娘或要娶媳妇的婆婆结伴带着彩纸、剪刀来找母亲。我家的热炕上顿时就热闹起来，不时响起的欢笑伴着温柔的低语。母亲在给她们说着如何折叠彩纸、如何使用剪刀的同时，自己的右手握着剪刀在彩纸上左转右旋，欢快地游走。彩纸在母亲的手里不停地变换着方向和位置。不一会儿，纸屑掉落，母亲将手中折叠在一起的彩纸一抖，一个造型独特的大“囍”字脱颖而出。当母亲把诸如娃娃坐莲花、麒麟送子、胖娃娃、鸳鸯比翼等寓意早生贵子、夫妻和睦的窗花交给即将出嫁的姑娘，并送上美好的祝福时，待字闺中的女子低眉含笑，两腮早已如手中的红纸一般红艳。
　　到了除夕早上，我们将旧窗户纸撕掉，铲去窗棂上的陈渍。母亲站在旁边，一边指点我们糊窗户纸，一边拿着剪刀在叠好的红纸上上下翻飞。窗户刚糊好，母亲就把四个角的祥云与树枝图案，还有窗户中间当年的生肖顶着“福”字的图案递给我们。令我们惊奇的是，窗花的大小、摆放的角度和窗格完全吻合。贴好窗花，屋子顿觉焕然一新，充满生机与活力。大窗户上喜鹊登枝、腊梅报春、鲤鱼跳荷叶、吉祥如意等栩栩如生，昭示着春天的来临；小窗户的中心区，由苹果、石榴及福禄寿喜组合图案构成的菱形，简洁明快，美观大方，象征着平安健康。
　　有一年元宵节前游花灯，弟弟看到其他小伙伴的灯笼不是玲珑可爱的动物造型，就是美观大气的宫灯，都比自己用竹子编的最原始的“火罐”灯笼好看，便闷闷不乐地回家，不愿意再加入游灯笼的行列。母亲见状，立刻用其他颜色的彩纸剪了嫦娥奔月、金猴献寿和两个福字贴在灯笼四周，给灯笼扎了一条粉色的腰带，还用绿、黄、桔三色彩纸剪了长长短短的飘带粘贴在灯笼底部。风吹灯笼转，好像灯笼上的嫦娥与金猴在动。彩色的飘带在灯影里伴着雪花摇曳，别有一番美丽。母亲的巧妙处理让一个平常的灯笼瞬间变得漂亮、灵动了，也让弟弟破涕为笑，重新融入游花灯的队伍。
　　成年后，在遥远的雪域军营，每当过年我都会买窗花贴在自家的窗户上。银装素裹之中，鲜红的窗花如同母亲的祝福慰藉着我的思乡情。
　　2015年春节，我们回到老家过年。一家人难得的团圆使母亲兴奋地戴上花镜，拿起剪刀为搬到山下的新居铰福字，剪窗花。那天，母亲很高兴，精神状态极好。我们不再劝母亲，收起早已买好的福字和构图复杂的窗花，将母亲剪的福字贴在门上，用母亲剪的窗花点缀玻璃窗，装饰冰箱和家具。
　　母亲的窗花，给家里带来了一片喜气，为寒冬中的节日营造了一片春光，也为我们带来一年的好福气。母亲的窗花，是年节里最美的风景，是生活中最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