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红

　　春节前几天，家家户户蒸白馍、支油锅、挂灯笼、贴对联，这当中，自然少不了买年画。
　　买年画似乎是大人的事，但大仓还是忍不住替父亲操心，常去村部商店提前打探，看价钱贵贱、内容如何和纸张薄厚，然后拉着父亲一起来买。
　　村部门口一排大瓦房，坐西朝东，红墙黛瓦，商店在瓦房的南边。年前的商店里，朱任早已备足了货。在大仓眼里，五十好几的朱任不是一般的售货员，说话声不高不低，语速不紧不慢，感觉像个文化人。朱任算盘打得溜，细长的手指在深褐色算盘上拨拉，噼里啪啦声中，他清楚地报出顾客该付的钱数，速度之快不亚于当时的计算器。大仓特别喜欢看朱任把算珠清零时，右手在算盘上熟练地画一条线，收尾时稍稍上扬，散乱的算珠瞬间恢复原位，像天空划过一道彩虹。
　　大仓发现，货架最上方已经拉了一道长长的细钢丝，小木夹的细环套在钢丝上，另一头衔着年画的顶端。单幅画、条屏画、四调、中堂，人物画、动物画、风景画、故事画……大仓的目光在画廊游走，像在幽深的林中漫步，美不胜收，目不暇接。
　　节前的商店比平时热闹，宽大的柜台挤满了人。朱任见大仓一个劲瞅头顶的年画，便指着一幅《更喜岷山千里雪》，说，“这幅好，卖得快。”
　　峰峦叠叠，白雪皑皑，天高云淡，红旗漫卷，战马抖落着鬃毛上的冰碴，红军战士洋溢着胜利的喜悦……画面震撼着大仓，仰慕和崇敬溢满了眼窝。
　　商店厚布门帘开开合合，冷风乘虚而入，迎面和悬挂的年画邂逅，哗哗地颤动，像波浪划过湖面。“赶紧叫大人来买，迟了就没有了。”朱任对大仓说。
　　大仓在回家路上，寻思着如何说服父亲。
　　父亲和母亲正在厨房煮肉，白色水气在漆黑的房顶缭绕，像天上的白云在游动。炉内几根粗短的硬柴哔哔剥剥炸裂，火焰坚挺，底气十足。锅里炖着几大块五花肉，诱人的肉香弥漫厨房。父亲拿一根筷子在肉上戳了一下，说：“不行，还欠点火候。大仓，加硬柴，再烧一会儿。”大仓几度到嘴边的话，淹没在升腾的肉香里。
　　父母忙完手中的活，已是暮色沉沉，大仓忍不住催父亲。父亲问：“啥画？多少钱。”大仓说：“《更喜岷山千里雪》。不贵，才七毛五。”父亲似乎有点困了，从身上掏出一张一元纸币让大仓自己去买，只叮咛一句：“钱拿好。”这可出乎大仓的意料，他像中了彩票一样激动。接过那张簇新的纸币，大仓右手紧紧捏着生怕有闪失，恍惚间不知自己怎么到的商店。
　　这时，商店马上打烊了，朱任一人在柜台前，嘴里念叨着数字，算盘珠子拨拉得飞快，应该是盘点收入。大仓顾不了那么多，把纸币往柜台上一推，大声说道：“一张《更喜岷山千里雪》!”
　　朱任放下手中的活，眼睛眯成一条缝，悠悠地说：“叫你早点来你不听，别人抢完了你才来!”满满的期待骤然化成了失望，失望里更多的是委屈和不甘，大仓差点没哭出来：“今早才到的新货，咋就卖光了？”“过节嘛，肯定抢手。要不然再等一两天？”大仓心里想，再等等？那可不行，拿钱的机会下次还会有吗？商店上方的年画，稀稀拉拉没剩下几张。见大仓不吭声，朱任说，“这张《杜鹃山》也不错。”
　　两张十六幅屏画，花花绿绿的像一本彩色小人书。“是挺好——”大仓凑近看了定价一块二毛五，心立马凉了半截，“就是太贵了!”朱任说：“两大张才一块多一点钱，不算贵。这样，你看这幅画有点小毛病，不嫌弃的话，便宜给你，一块钱。”大仓细看，第二张右下角有道一寸长撕扯的缝隙，微微地折曲，像一条粘在画角慵懒的“小虫”。能便宜两三毛钱，其实挺划算呢。“那好吧。”大仓多少有点勉强，要买的年画没买到，该找的钱不找了，临时的变化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责怪，大仓心里没底。
　　回到家，大仓小心翼翼地展开年画，父母你看他瞧，都说这画好，便宜实惠又好看，“小虫”在他们眼里似乎不存在。大仓悬着的心落了地。烧好糨糊，大仓和母亲把年画贴在家里中堂的位置，右下角已被他平平整整地粘好，几乎看不见那条“小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