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毅飞

　　太阳高挂，天气太热，麦子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吵着闹着要回家。我仿佛看见麦子周身卷着热浪，头上冒着火焰，你拥我挤，汗流浃背。麦子烦躁地摇曳着，交头接耳地谈论着，时刻准备着来一场集体“毕业礼”。
　　麦子在田野里待的时间太久了。头年白露过后，麦子就被农人播撒到田间地头，历经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再到来年冰土解冻，春暖花开，及至清明、谷雨、立夏、小满，在田地里已经坚守了快十个月。
　　甭看麦子锋芒毕露，其实它的内心比棉花还要柔软。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麦子吵闹着要回家，是想早日见到它的恩人。只有麦子顺顺当当地回到家，才是对播种它的亲人最大的报答。有时候，麦子还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喜欢回到麦场上，尽情翻滚撒欢，接受连枷的捶打、机具的抓挠、农人的爱抚。
　　事实上，麦子从离家出走的那天起，就一直渴望着回家。只是回家的路艰辛、曲折，耗费了麦子太多的精力。谁说不是呢，头年深秋的某个早晨或黄昏，麦子跨出门槛，离开房屋，奔向田野，饱含深情地从农人的手掌中掉落，之后深入泥土，生根发芽。经过漫长严冬的考验，在皑皑白雪的庇护下，迎来春风，唤醒春雨，分蘖生长，及至初夏扬花灌浆。待到端午过后，变得一片金黄，沉甸甸的腰身直晃人眼。
　　麦子要回家，最忙的是农人。天刚麻麻亮，农人就带上磨得锃亮的镰刀，来到金黄璀璨的麦田，深俯腰身，以鞠躬的姿势，与每一垄列队站立的麦子握手致意。麦子似乎深受感动，像荷枪实弹的士兵，接受农人的检阅。在刺眼闪亮的弧光里，在与镰刀“嚓嚓唰唰”地交谈中，麦子跳跃着倒下，顺从地躺进大地的怀抱。
　　随着镰刀的挥舞、汗水的滴落，一望无际的麦田很快就被农人割开一道道豁口。口子由短变长，由细变粗，不断向前延伸扩展。随后，麦田逐渐空旷，视野逐渐开阔。这个时候，布谷鸟不甘寂寞，唱着“算黄算割”的曲调，似乎在给农人加油助力。
　　割倒的麦子不愿躺在田野里，心急如焚地要回家，这正顺了农人的心意。于是，农人麻利地将它们捆扎好，拉回打麦场，完成从收割到脱粒的交接。很快，麦场上响起了轰隆隆的脱粒声。农人像被上紧了发条似的，运送、进料、挑秆、收粒，一刻不停地忙碌着，丝毫不敢懈怠。等到震耳欲聋的声音停下来了，堆积如山的麦捆不见了，而另一边形成了一个个小山包，那是脱粒后的麦草垛。
　　麦粒经过扬簸、除尘，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下，没过几天，就被晒得焦干，抓在手里沉甸甸的，散发出淡淡的麦香。这麦香在院子里弥漫，在板柜中酣睡，在土灶间飘荡，在炊烟里舞蹈。最后，麦子随着妇女们精巧的手艺，蒸出馒头，做成面条，烹饪成各种美食。傍晚，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喝谈笑，跟过节一样。
　　对于忙碌的农人来说，麦子回家无疑是一件大喜事。农人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拧成疙瘩的眉头舒展了，心里的熬煎放下了，睡梦里的鼾声平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