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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姥姥家
付增战
那时候我们住在铜川城区的黄堡镇上,姥姥住在镇东边的前原村里,相距有三十里的盘山路。
母亲喜欢过一段时间就带我们去姥姥家,我们顺着崎岖陡峭的山路一路东行,我在家人组成的队伍里挺直了胸膛,迈起小脚丫唱着歌,感觉自己像是小红军。
我其实并不喜欢去姥姥家,喜欢去的是哥哥。道路漫长难行倒在其次,姥姥家里没有电视,没有玩具,没有小朋友陪伴,我像是困在那里的一个囚徒。哥哥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那段艰难的岁月里寄养在姥姥家,靠喝一头老山羊的奶长大,他对那片土地充满着深深的依恋,而我没有。
一到寒暑假,哥哥像脱缰的小马驹一路奔向姥姥家。他是一个好动的孩子,上山下沟,捕蝉捉蝎,还自制了各式各样的玩具手枪、石锁,还有一支双节棍,整天嘿哈嘿哈,在广阔的乡村里他无拘无束,如鱼得水。
姥姥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太太,她并不太了解国家政策的变化,在她朴素的感知里,家里忽然有一天能吃饱饭了,有余粮了。我知道她是真心爱我的,她总是一再地劝我说,来我家吧,来我家吧,你可以每天睡大觉,什么都不用干,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我还是不愿意去姥姥家。偶尔去了如坐针毡,坐卧不宁。
母亲后面去的也少了,孩子们慢慢长大,学业越来越重,她的年岁也在增长,对那三十里山路也产生了畏惧。
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记忆。
铜川的黄陈公路修好是在九十年代,从耀州窑故址黄堡镇到千年炉火不息的陈炉古镇。公路经过前原村,随后村村通也开通了,到姥姥家方便了很多。
姥姥家也有了电视,从沟底的习家咀三孔土窑洞里搬到了新建的砖瓦房里,因为这一条公路,前原村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村民出门方便,农副产品进城也更方便,许多家的孩子外出上学、打工,村子由原来的闭塞贫瘠变得富裕了。
但这时我们都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去姥姥家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几个舅舅、表弟、表妹也都先后在外地打工、上学,姥姥后面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多了起来。她增加了一项新的娱乐活动,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她和几个农村老太太聚在一起抹花花牌,有时会为了一张牌争得面红耳赤,激动并快乐着。
姥姥的身子骨硬朗,她在自家门前种了几畦果蔬,自己蒸馍、擀面。有时还戴起水晶石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纳鞋底、绣鞋垫,这是她精神生活的一部分。她会不时抬头朝着路口张望,阅尽沧桑后变得平静的内心里,依然盼着我们去她家。
成年之后我已经不再排斥去姥姥家。我从那个历史厚重但有些狭小的黄堡镇搬到了铜川市里,又从铜川市里迁到古城西安这座大堡子,成了这座千万人口、新兴国际化大都市的一员。工作紧张而忙碌,难得有时间回铜川。逢年过节回去,遇上哥哥,他一定要我和他一起到姥姥家去。我们不再需要忍受村村通面包车的等待与逼仄,更不需要走路,哥哥有他的私家车,这是他换的第四辆车。
现在去姥姥家容易而和姥姥相处却难,最多一天半天的工夫。人生事业和亲情有时难以两全,为了我们国家民族和个人成长,我们要不忘初心,砥砺奋进,有时候不得不牺牲掉和亲人相处的时间。姥姥虽然没有文化,但她理解并支持我们。
我的姥姥傅金香去世是在今年春上。她以91岁高龄、全村最长寿老人的身份逝去,走得异常平静,没有痛苦。
哥哥问我,今后我们还要再去姥姥家吗?
我说,当然,为了我们永远的精神家园,为了看到中国农村日新月异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