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 史洁

　　每年入冬，我都会给娘买双新棉鞋。娘嗔怪我乱花钱，说去年的还能穿。我就会说，新的暖和，脚底热乎乎的，全身就不冷了。现在，人们穿的鞋子都是买的，娘那时候不容易，全靠手工。
　　每年春天，院子里的杏花开了，粉嘟嘟的。地里农活不忙时，娘坐在小蒲团上，把旧衣服剪成或长或方的布片，以备后面打袼褙用。
　　杏花落了，花柄上长出了小青果。选一个大晴天，娘打好一盆糨糊，爹掂来一张门板，我抱来布片。娘就在太阳下，取出一块布，刷上一层糨糊，就像现在的小孩子玩拼图一样，用小碎布把板子贴满。在第一层上粘上四五层就可以了，板子斜依在院墙上，袼褙做成了，娘汗湿的腰也弯成了一张弓。
　　进入秋天，在阵阵蝉声里，娘用针线把鞋样固定在褙子上，用剪刀一片片裁下来。接下来就是包边、黏合、纳鞋底。娘坐在凳子上，把鞋底夹在钉板上口，右手拿着锥子，针别在鞋底上，锥针扎好眼后，迅速拿下针穿过去。左手拉出绳子再把针穿过来，右手轻盈地拉出绳子，余一些绳子缠绕在手背上向下拉压勒紧，再扎针眼，如此反复。
　　鞋底上的针脚密密麻麻，一双鞋底，小的要六七百针，大的要一千多针。娘尽管用手绢包着手背，可手背上的绳痕还是清晰可见。这些有绳痕的地方，每年都会蜕一层皮。有时候还会不小心扎破手指。娘纳鞋底时还会给我讲戏文，双手飞针走绳，嘴里也没闲下来。《穆桂英挂帅》《岳母刺字》《梁山伯祝英台》，一个个精彩的故事让我入迷。
　　纳好鞋底，做好鞋面，娘开始绱鞋。把鞋底和鞋面四周用线固定好，然后放在钉板上沿鞋面的底边，用绳一针挨一针走一圈。要是做棉鞋，鞋底上面铺一层棉花，然后铺上里布，鞋底才算做好。鞋面也需在鞋的里子和面子之间充些棉花，让鞋面膨胀起来，这样做出的鞋才暖和。
　　我上高三那年冬天，狂风挟着雪花刮在人脸上像刀割。同学喊我说娘来了，我急匆匆跑出教室，就见娘站在房檐下：“下雪了，我给你送双新棉鞋。”娘把装鞋的布兜递给我。打开布兜，一双黑条绒面的新棉鞋出现在我面前，鞋里是小花布做的，手伸进去软软的，暖暖的。
　　“娘，怎么还有包子、鸡蛋？”我惊喜地喊着。
　　“你爹说你念书费脑子，让我给你做些好吃的带来了。”大雪飞舞，娘黑色的棉袄上、褐色的头帕上，缀满了雪花和水珠。她膝盖上有泥迹，脚上的旧棉鞋已被雪水浸透，污渍斑斑。
　　我拍打着娘身上的雪花，眼里升起一层雾气。
　　“瘦了，好好吃饭。”娘叮咛着，“快进教室吧，娘这就回了。”那年的雪好大，连续几天不停歇。娘一步一滑，慢慢地消失在风雪里。
　　沙沙沙，窗处传来了雨打树叶声，几片黄叶在风中打着旋。冬天来了，我也该给爹娘送棉鞋寒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