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 史洁
 
    我喜欢看娘梳头。
    晨曦刚刚染上窗棂，娘就已经洒扫完院落，开始洗漱梳头了。她先取下发髻上的簪子，再取下网状的发套，那又黑又亮的长发，就像瀑布一样，从娘的肩头飘落到腰际。娘对着镜子，微微偏着头，用木梳从上到下，一下一下仔细地梳理着。我坐在一边玩那枚簪子。它是银质的，细细的，约莫一指长，簪头扭成麻花式样，白白亮亮的。我用它在我的头发里插来插去，就像挠痒痒，可舒服了。娘从镜子里看到我这个举动笑着说，等你出嫁时，这簪就送给你。娘的话刚落，两朵红云就晕染在我的脸上。那年我才七岁。
    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暖暖的风吹拂得柳丝婆娑起舞，娘正在厨房做早饭。门外传来了四婶的说话声，她二姐，人在吗？赶紧给我拨拨眼。四婶害疔疮眼了，右眼角有一个小红疙瘩。娘让四婶坐在一个矮凳上，我搬来一个高凳给娘坐。娘取下发髻上的簪子，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擦了擦，用它在四婶的疔疮上轻轻地拨来拨去。四婶眼睛不痒了，满怀谢意的离开后，我问娘，这样能治好眼睛吗？娘说，老人们说银货儿能解毒，用银簪拨拨红肿的地方，毒散了，眼睛就好了。这是上辈人传下来的，管用。长大后，我知道了，银有吸收毒性的功能。
    我结婚的前一晚，娘来到了我的房间。她手里拿着一块红布，让我坐在床边。打开红布，里面是娘早已不用的银簪。娘说，这簪子送你吧，你最喜欢它，它跟你有缘。我双手接过银簪，一遍遍轻轻抚摸着。
    这簪子陪我40多年了，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娘说，这簪子可有些来历了。1942年，河南大旱后又遭蝗虫、战乱，你姥姥怕我饿死，让你姥爷带着我跟着乡邻们一块逃荒，找条活路。
    离开前的那晚，你姥姥从她的发髻上取下这枚银簪对我说：“当年，你爹瞒着你奶，走了几十里的山路才到镇上的银匠铺，用他脖子上的长命锁，给我箍了这个好看的簪子。你们带上吧，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的，万一遇到啥难处，也好换几个钱救急。”说着，你姥姥就把这个簪子放到我的包袱最底层。
    第二天早晨，你姥姥把我们送到了村口的大槐树下，我们就沿着铁路的方向走。走出很远了，回过头，还看见你姥姥站在一块高坡上挥着手。
    逃难的路上，缺吃，少喝，走着走着，就有人晕倒了，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后来我们就遇到了你爷爷，再后来就又有了咱的家。成家后，山高路远，车费又贵，我几年才能回一次娘家。有时想你姥姥了，想家了，就看看这簪子。
    “姥姥、姥爷一生过的幸福吗？”我问娘。“幸福。你姥姥和姥爷都活到70多岁，俩人一辈子没红过脸。”娘回答道。
    “明天，你就要结婚了，这簪子你带着，希望它也能给你带来幸福，陪你们白头到老。”我头倚在娘的肩上，幸福溢满了心窝。
    后来，我也见过别的簪子，有图案精美工艺精湛的金簪，有玲珑剔透的玉簪，瑰丽多彩的景泰蓝发簪等，但它们都敌不过我那枚普通的银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