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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我的“天堂” 这里是我的“忧伤”
■任君堂
今天,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虽然“年”的传统还保留着古代文明的一丝味道,但因为居家形式、审美取向和生产方式的变化,这种“过年”的习俗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年画就是其中的一种。
从小过年我就帮父母换贴“灶王爷”和“土地爷”的纸制年画,那时也看不懂古人何以要采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现神像,但出于对鬼神的敬重,内心深处的庄严感还是有的。那种从小就烙在心底的印记大约是我和凤翔年画的最初缘起了。
三十年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农村城镇化的发展在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很多时候,人们年初出去打工,年底回来时找不到路的现象不胜枚举。在城市更是这样,几个月门口就耸立了一座楼,几天十字路口就大变样。大量的青壮劳力进城务工,从而出现“空心村”和老人村,这是前些年农村的一个现象。但“年”却待在时间的那个点上序转轮回,冷眼旁观。“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亲情在日复一日的时序更迭中,把不管你多近多远的空间距离缩小到家,让人在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思念里,通过短暂的相聚,通过一起做饭一起吃喝一起怀念的唠叨中,相濡以沫,互相温暖。而年画在装饰新年增添氛围上就来的那么巧,何况其中还有深刻的寓意。
邰江平老师今年64岁了,前年秋,因为走路不慎摔倒以致中风,只能在家疗养身体。“世兴局”的名号叫了有上百年了,这沧桑多变的世事,几户人家发展起来的民俗产业,虽然没有发家致富却也养活了一家老小。一项事业,几百年间轮转了多少代人,估计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但在农村,这种生活模式倒确实是值得人羡慕的。
我想象不来邰老师当年走州过县的匆忙。据说,这家传的手艺他从小就会。文化大革命前,他十来岁,由刻版到印刷再到套色印刷,他熟练得很,这一干就是一辈子。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西安美术学院,邰老师讲起木版年画,一口陕西地方方言,毫不含糊,把这个传统的手艺活讲进了大城市。
凤翔县地处陕西关中平原西部,南通蜀、湘,西连宁夏,北接甘、陇,东达晋、豫,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凤翔素有“东湖柳,西凤酒,木版年画女人手(泥塑)”的美誉。据邰氏祖案记载,明武宗朱厚照在位的正德二年(1507年),邰氏家族中有八户农民从事年画生产,由此推测,凤翔木版年画的起始年代应当在宋元之间。
这种以家庭作坊为主的产销形式都有自己的名号,称为画局。道光15年(1835年),邰正荣改“万顺画局”为“荣兴画局”,邰正荣之子邰润的五个儿子均以“世”字为名,于民国初年改“荣兴画局”为“世兴画局”,大约传承至今天的“世兴局”的基本脉络就是这样了。这种世代家传的从艺方式一方面增加了农村的家庭经济,另一方面也确保了技艺和风格的连续传承。
据载,清末民初,世兴画局在单色印刷上运用人工笔染、套色印刷,后又独创画面“套金描银”工艺,使年画画面富丽堂皇、美不胜收。1936年前后,凤翔木版年画在生产规模、生产技艺和工艺水平上都达到了鼎盛时期,品种已达400余种,年产量420多万张。
这些先辈们曾经创建的辉煌就这样淹没在了历史中。今天,当我们翻阅这些资料时,内心依然充满了激荡。一个平常不过的关中农村,曾经在中国的西北边陲为国人带来了巨大的精神文化,而且产量那么大,可以想象出那个时代的兴隆和繁盛。
我问邰老师,您一生都在从事版画上的传承,有什么心得?
“现在,全凤翔县还从事年画的就剩我们一户了,不挣钱,还说啥?”邰老师一脸无奈的样子,“孩子大了,随他们吧。”这让我想到了吴天明导演的《百鸟朝凤》,都是一代手艺人,也是昔日农村文化的捍卫者,却在城市新文明的变更中让人无法承受,该放弃的都放弃了,该坚守的还在挣扎,民俗文化该何去何从?让人唏嘘不知如何才好。
小蓝说,邰老师生病的那一年,他的儿子邰伟来西安,他们还见过一次,那时邰伟的状态很不好,那天晚上,他们喝酒,喝多了。邰伟在六营民俗街租了个地方,专门陈列展示年画,顺便也做体验课,虽然收费比邰老师时翻了一番,但跟他外出打工的收入相比反而下降了。但目前的局势就是这样,父亲一病,一家老小的重担就要靠他了,不做这一行,可这是个祖传手艺,不能舍去啊,而且时不时还有人来找;做吧,又只能是这样,吃不饱,饿不死。
年画的大势已去乎?
没有人敢做这样的判断。说实话,当我们把河北年画、河南年画和凤翔年画做比较时,凤翔年画的艺术穿透力,因版刻带来的拙朴的质感和历史所赋予的传承,又是其他年画没有的。
本来说要住一晚上的,但我们还是选择回城,走的时候,邰老师都睡了,打了声招呼我们就离开。黑漆漆的夜里,蒙蒙的细雨,只是觉得冷。抬眼望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夜生活才开始上演,有卖烧烤的在忙碌着,炭火炉上滋滋地冒烟,不停地在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