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版:08版
父亲那一巴掌
    岐山 赵林祥
 
    父亲一生大字不识,笨拙的嘴里从没吐出过一句头头道道的话来。过去农村人教育孩子是打字当头,但是父亲从不打我,也没骂过一声。
    在我七八岁鸡狗都嫌弃的年月里,混饱了肚子后整天和伙伴们钻沟串村,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西坡上捅马蜂,果园里偷苹果。经常不是挂破衣衫扯烂裤子,就是摔得鼻青脸肿膝破血流。气得母亲提着笤帚满村里追撵着打,父亲却蹲在自家门前的半截碌碡上,不急不慢地咂吧着那杆按不起玉石嘴儿的旱烟锅,嘿嘿的乐呵着。待母亲消了气儿,拽着我转回来时,父亲这才立起来,眯着眼端详我一番,摸着我的后脑勺,胡子拉碴的厚嘴唇蠕动半天,嗫嚅着吐出三个字“崽娃子”!
    然而,以慈爱和善良称誉于乡邻的父亲,却在我18岁步入成人的那年冬天,当着满村人的面,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至今让我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那是个干燥奇冷的初冬,母亲像往年一样,秋末用五谷杂粮煮好了农家醋,在瓷瓮里加上曲引子涡过半月后,掺和着麸皮搅拌在笸篮里发酵。由于气温突降,母亲就把笸篮搬到闲置着的土炕上,烧热炕加温,以促使醋料里有机酵母菌的发热。没料到炕洞里煨柴过多,夜深人静时引燃了炕面上铺的麦草,等家里人发觉时大火蹿上了屋顶。当我次日一早从县城建筑工地赶回家时,仅有的五间土木瓦房和所有家当全部化为灰烬。面对黑烟弥漫的一堆废墟,看着母亲和弟妹们惊魂未定,颤抖着缩成一团,突降的巨大不幸击垮了我的心理防线,我一下子狼嚎般失声痛哭……
    正在残梁断壁中翻捡东西的父亲,闻声猛地停住手,佝偻着腰身直直地冲过来,抡起乌黑的巴掌,劈头盖脸地给了我一下。随着“啪——”的一声闷响中,我登时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哭声嘠然而止。
    父亲垂下手,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对着我,又像对着围拢过来的亲友和乡邻,粗喉咙大嗓门铿锵有力地说:“哭啥呢,有人哩!”
    父亲一巴掌把我从绝望和痛苦中打醒来。一年后,当父亲起早摸黑,带着一家老小在焦黑的废墟上,重新盖起全村第一座红砖大瓦房时,我这才咀嚼出父亲朴素的话语里,所蕴含的厚重深邃的人生哲理。那句简单的话,如同豪迈的醒世恒言,掺和着带风的巴掌,多年间在我轰鸣的双耳间回响:“有人哩!”
    是的,人创造了世界,人主宰着世界,只要有人,什么都会有的,什么奇迹都可发生。
    人生在世,谁也无法逃避那些毫无防备,突然降临的灾难性打击。最重要的是,当面对不幸与挫折时,一个人首先应有对抗命运的那种沉稳与坦然,以必胜的坚定信念,去迎接命运的挑战。
    父亲那一巴掌,我记了30多年,并且一直会记着。

版权所有:陕西农村报 陕ICP备06007801号-1 技术支持:锦华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