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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火罐”

王英辉
老家厦房的木夹板上,挂着一件乌漆漆的小铁罐。
我很好奇,布满灰尘且锈迹斑斑的物件,看上去啥用处也没有,可是历年春节前扫舍时,房前屋后的每一个角落都清理了,怎么就没人把它扔了呢?
我问盘腿坐在炕头的祖母,留着那脏兮兮的破玩意干啥?她停下手里的针线活,老花镜后的双眸里充满了慈爱,笑呵呵着说:“娃呀,那是你爷的火罐,宝贝着哩,比你爸的岁数都大呢!”
我一听便来了兴趣,噌噌爬上梯子,麻利地将它取了下来。简单擦拭一番后,铁罐露出庐山真面目:一个高十多厘米的铁皮小桶,通体皆见黑褐色烟熏火燎的痕迹。祖父儿时学过漆匠木工,心灵手巧的他利用废弃小漆桶,加工改造成实用的小火罐。火罐两侧顶端各有一眼铁钉钻打的小孔,一根铁丝双股绞合扭拧穿成提手,中间裹扎着一截隔热的短木棒,经过长年累月的摩擦,变得光滑锃亮。
那段恓惶又清贫的日子,从报社回到故里的祖父,暂时弃笔为农,一时备尝艰辛。为了贴补家用,他不得不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揣着工具,背着行囊,四邻八乡去描婚箱,画寿材。三九寒天的北山附近,人烟稀少,野狼时有出没。冷风刀子一样刺向脸庞,祖父提着他那件心爱的火罐,头也不抬地匆忙赶着夜路。火罐在他的前方忽明忽暗,摇摇晃晃。不远处传来瘆人的嗥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山野,祖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狼,是狼,一头饥肠辘辘的狼挡住了去路!绝望之中的祖父,呼救无人,防御无物,情急之下,胡乱抡起手中的火罐,大声咆哮着壮胆。借着一股呼呼北风,火罐中的木屑熊熊燃起,火星四溅,伴着祖父那几近哭嚎的叫喊,竟把狼惊吓得落荒而逃……
祖父后来心有余悸地说,那夜若是没有火罐,他肯定会成为饿狼的一顿美餐。
后来,父亲上了冯家山水库的工地,漫长山路,崎岖险峻,往返上百里全靠步行。飘雪的时节,祖父将那件火罐递到了父亲手中,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注意安全。大雪封山的千阳岭畔,天地茫茫,皑皑一片。父亲踩着厚厚的积雪,小心翼翼地提着火罐,在瑟瑟发抖中行走。火罐在前方如影相随,红光闪闪烁烁,照出一方亮堂堂,虽一步三滑,但他从未停下前进的步伐。
迷失了方向的父亲,在山谷里来回绕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几个小时的兜兜转转中,父亲双脚没有被冻伤,双手没有被冻僵,皆是因为他自始至终怀抱着炽热的火罐。火罐的那份热量,让他在滴水成冰的山梁间,保存了一份体力,盼来了黎明前的光明,等来了同伴们的找寻……
父亲事后感慨万千地说,那天如果没有火罐,他可能就冻死在冰天雪地中了。
小小的火罐,传递着温暖与光亮。往昔寒冷的冬日,它陪着祖父,奔波在乡村的道路上;曾经凛冽的雪夜,它伴着父亲,行走在岁月的风尘里。烙印着亲人记忆的火罐,必将长久闪耀在我的心底,带给我滚烫而深切的无尽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