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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窖

  赵林祥

  在西府农村,几乎每户人家的院角处,都有一口贮藏过冬蔬菜专用的地窖。过去的好多年里,冬季农村菜品单一,以产量高、耐贮存的红薯为主,所以乡里人习惯把贮藏蔬菜的地窖称为“红薯窖”。
  我家的红薯窖在老屋二叔家厨房门外的墙根处,二叔说是爷爷那辈人打下的,少说也有上百年了。窖口如水井大小,仅容一人上下,窖深六七米,上部的窖壁布满了青苔。踩着两侧的脚窝一级级下到窖底,高不过一米,纵深两米的扇形储藏洞,足以存放上千斤食物。这口乡村常见的红薯窖,一直是我家和三个叔父家共用,不仅存放着四户人家二十多口人的越冬食物,还储存着家族几代人和睦相处的亲情。
  每年的秋末冬初,红薯窖前就热闹起来。二叔早早揭开盖在窖口的树墩,散尽窖内积聚的霉气。各家人像商量好似的,男女老少齐上阵,把地里挖出的红薯平摊在房檐台上晒一晒,再捋净泥土,挑选没有伤口的轻拿轻放,盛在鋬笼中。于是,大人提娃娃抬,几行人浩浩荡荡,一溜儿涌向二叔家的红薯窖前。年长的二叔像将军一样双手叉腰,挥舞手臂喝退扒在窖口看稀罕的碎娃们,逐人给大家安排任务。
  四叔带着两个年龄大些的堂哥伏身下到窖里,三叔给鋬笼把上绑一条粗粝的麻绳提到窖口,两手抓紧绳子,岔开双腿横跨在窖边,“嗨——”一声吆喝,提起满满一笼足有三四十斤重的红薯,在麻绳与手掌哧溜溜的摩擦声中,眨眼间变戏法似的吊下了窖底。窖里的四叔从储藏洞里钻出来,解开麻绳提进洞里。堂哥们将笼子里的红薯一个个拣出来,靠着洞壁堆放成一排排。等空鋬笼吊上来时,母亲和婶婶们带着我们小孩,一溜儿小跑返回家里,装满红薯又抬过来。就这样,红薯被一笼笼吊下窖,放进储藏洞里。整个过程,男女老少分工协作,如同搬家的蚂蚁,在两家的院子间进进出出,洒下一路的欢声笑语。
  随后的半个月里,红薯窖前热闹不减。农家每年必备的冬藏食物萝卜、白菜、大葱、洋芋、生姜等,赶在土地封冻前,都被一笼笼吊下去,保存在温暖的窖洞里。在漫长的冬季,这些菜隔几天就被吊上来一些,大家分而食之。最令我感叹的是,四户人家种菜,自然是品种参差不齐,缺菜难免,但几十年里,虽说是各家分开存放,每次取菜时,母亲和婶婶们看见谁家的笼子里少了一样,就笑呵呵地你送我一个萝卜,我给你一个白菜。在互相谦让中,每家人都能吃到各自缺少的菜品。
  红薯窖里冬暖夏凉,恒温能将秋收的蔬菜,保存到次年开春不腐不烂。这口普通简陋的地窖,在存放食物的同时,也带给我们小孩诸多的乐趣。我七八岁就下到窖里摆红薯、放萝卜、取洋芋,并和年龄相当的堂哥堂弟们,无数次钻进洞里纳凉玩耍。有一次,我们一伙碎娃们玩起了“藏猫猫”。数次躲在门背后、柴垛里都被逮住后,我大胆搬开红薯窖上的树墩下到窖底,钻进暖乎乎的储藏洞里,任凭伙伴在地上到处寻找,也找不到,我得意扬扬地偷偷窃笑。直到惊动大人,我被细心的母亲从挪开的树墩发现破绽,训斥声中才极不情愿地爬上来。尽管挨了二叔的烟锅和母亲的鞋底,但那种获胜的满足与欣喜,至今令人回味无穷,津津乐道。
  一口红薯窖,储存的不仅是过冬的食物,还有和谐相处的家风、同舟共济的真爱、相扶相携的深情。最重要的是,红薯窖维系了一脉相承的家族亲情,温暖了清贫岁月里的每一个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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