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碌碡

白耀文
秋日,天高远,云吉祥。北方大地上,片片庄稼随风起伏,次第展开了一幅金色的画卷,丰收的图景映入眼帘。
谷子、糜子颔首低眉,在秋风的吹拂下谦卑地耳语;黄豆叶子已脱落殆尽,正午时分可听到豆荚炸开的噼啪声;马铃薯藏着一嘟噜的惊喜,将地面拱出裂缝;高粱穗子相映红,老南瓜压塌地圪塄……田间到地头,空气中处处散发着丰厚、饱满、成熟的气韵。
秋分糜子寒露谷,霜降黑豆没生熟。乡亲们挥舞着手中的镰刀、䦆头、铁锹,收获着渴盼许久的丰收和喜悦。成捆成堆的庄稼宛若一座座小山包,沿着弯弯的黄土路缓缓地移动到打谷场。光洁如新的场面上,大人和娃娃一起动手,把新割的庄稼薄厚匀称地铺展开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一头老黄牛踢踏踢踏上了场。为防贪嘴啃食,它早已被戴上铁丝编制的笼嘴,尽管垂涎于谷苗的美味,流出长长的口水,可是又无计可施。打场的老把式站在打谷场的中央,左手拽一根长长的缰绳,右手持一把两米长的鞭杆,气定神闲,像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健硕的老黄牛拉着圆滚滚的碌碡,吱扭吱扭响起来,一圈又一圈,仿佛在哼一首老歌。老把式的吆喝声、老牛的喘息声、碌碡的转动声,孩子们在草垛边的嬉闹声,近处的鸡鸣,远处的犬吠,交织在一起,回响在月色溶溶中。
一遍遍碾轧过后,要进行“翻场”。大人用铁杈,娃娃齐动手,压在下面的谷苗被翻出来抖松。这时,谷粒醉人的清香弥漫在场院的周围。那头老黄牛不知何时挣脱了笼嘴的束缚,正在旁边狼吞虎咽呢。娃娃大声呼喊着大人,慌忙地跑过去制止……
半晌工夫,谷苗都服帖地趴在平展的场地上,像是摊开了一张硕大肥厚的煎饼,月光辉映,微风吹拂,草香、谷香争相扑鼻而来。
农人为汗津津的老黄牛卸下轴架,牵回牛棚,食槽里特意多放了几把脆生生的玉米粒。碌碡被推回原来的角落,等待它的,是来年丰收的召唤。农人挑开秸秆,捧起一把谷粒来,闻着香味,生出无限欢喜。粮食装入仓廪,草垛高高堆起,这可有碌碡不小的功劳呢。
不知哪一天起,冒着浓烟的拖拉机在打谷场上飞奔,后面有时尾随了一只晕头转向的碌碡;再往后,联合收割机干脆开到庄稼地里,成片成批的谷苗被吃进去,谷粒随即就吐了出来。
碌碡,从原始的山石中走来,先祖们将它打磨雕刻成形,父辈们吆喝着牲畜碾轧过农耕岁月。这些坚硬浑圆的家伙,昭示着祖先的智慧和它们与命运不息的抗争。一只只碌碡早已被遗弃在谷场上、角落边,甚至栽倒在水沟里,任凭风吹雨打日头晒,再也无人问津。
硬实敦厚的碌碡,碾过的是数不尽的粮食,压实的是道不完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