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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
六叔的军号
  孙文胜

  一大早,六婶就喊我说,六叔从崖畔滚落了。我去一看,六叔果然脸色泛红躺在地上。
  这崖畔说陡是陡了点,可几十年来,六叔哪天不上下几个来回,特别是每天天刚亮,他都要上崖畔吹军号。今年,他还在上面点种了瓜果蔬菜,担水施肥跑得更欢了,今天怎么说摔就摔下来了。
  医生说:“轻微脑梗,多亏送来及时。”
  堂弟宝儿赶到医院,对六婶说:“这下别回家了。要不有了急事,我都不知道呢。”宝儿在城里开公司,几年前就要接爹娘到身边,但老人就是不去。为了留住爹的心,宝儿给六叔购置了康复器,准备了爱听的秦腔戏。宝儿媳妇更贤惠,一日三餐,都是琢磨着口味来。宝儿的孩子也听话,帮老人洗头、理发、剪指甲,写完作业了,还扶着爷爷做运动。邻居们都夸宝儿好,可六叔似乎并不买账,一瞄见儿子,笑眯眯的脸上瞬间起乌云。
  宝儿的姐姐说:“爹怕是住久心慌了呢。”又把六叔接到了她家里。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隔窗突然传来了军号声。六叔触电般一下坐了起来,六婶惊得张大了嘴。宝儿姐闻声过来说:“对面部队集合,要出操了。”六叔口齿不清地说:“扶我下去。”
  操场上,官兵们跑步、立定、正步走,六叔甩开宝儿姐,竟然也拄着拐杖、踏着口令挪步子。他表情严肃,极力想迈开步子的样子,就像小儿蹒跚学步。扶眉战役那年,16岁的六叔参加了解放军。首长看他个头高、眼睛大,挺灵性的,就让他做了司号兵。六叔不识字,看不懂谱,他就照猫画虎按教员说的练。嘴唇吹肿了,人吹虚脱了,但他不泄气,慢慢地就掌握了冲锋号、集合号等多种号谱吹法。部队进攻那天,连长命令他吹响冲锋号,越响越好。六叔点点头,把军号拴在后腰上,三下五除二顺着树干就爬上了屋顶。“嘀嘀嗒——嘀嘀嗒——”他一手撑腰,双腿叉开吹响了冲锋号。战士们端着枪支,跃出战壕,个个猛虎般向前冲,打得敌人丢盔弃甲。
  六叔天天准点锻炼,和充满朝气的战士们也熟悉了。他们一起拉红歌,讲光荣史,生活里充满了激情和动力,可最近六叔又嚷嚷着要回家。宝儿和姐姐左猜右猜就是猜不透,六婶说:“几个月没过嘴瘾,怕是想他那把军号了。”六叔离开部队时,领导把那把军号送给了他。这些年,这把军号跟着他进矿山、修水库、筑路基……风里雨里,喇叭口都变得坑坑洼洼了。
  我把军号从老家给送来了,六叔上看看、下看看,珍惜得如隔三秋。六婶鼓励说:“我看你气色旺旺的,要不下楼试吹一下?”同行的村支书拦住说:“别急!”他给六叔胸前别上了一枚“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
  “嘀嘀嗒——”朝阳中,六叔手握军号、满头白发,金灿灿的军号飘着红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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