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版:08版
乡情
舅爷和粮食

  常晓军

  好多年后,我总算理解了舅爷吃饭时舔碗的习惯。我曾无数次地反感过,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数落过,可舅爷依然伸长舌头灵活地舔着碗。
  当了一辈子的农民,对舅爷而言,粮食是用来吃的,绝不可以随便浪费。每次看到有人浪费粮食,舅爷就会好心说教,可经常遭到冷讽热嘲。时间一久,连我这个“磨镰水”也成了攻击目标。村里的孩子老冲着我反复喊:“军娃他爷鸡飞狗刨一辈子,不如发林一会会。”发林是村里的万元户,做生意淘了第一桶金后,便不种地了,逢人就说种地没出息的话,把好多人说得蠢蠢欲动。而鸡飞狗刨,说的是舅爷忙成了鬼吹火,到头来依然是穷得揭不开锅。
  当年,父亲在外当兵,家里全靠母亲操持,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为照顾姐姐,我从小被寄养在外婆家。年少不经事,总是不经意糟蹋粮食,免不了挨舅爷的抽打。鞭子是用马鬃和拖拉机的橡胶三角带编织,鞭梢上系着一串红缨子。不用时,鞭子挂在外墙上,风一吹看起来煞是威风。用时只需握鞭轻轻抖动,鞭子的力量立即显现,蛇一样扭动纤细的身躯,在风中发出刺耳的脆响。别看牲口皮糙肉厚,抽在身上免不了留一道血痕,抽在人身上可想而知。
  有次在院子里吃晚饭,鸡啊狗啊都围拢了过来,无非想蹭些吃的填饱肚皮。那年月人都吃不饱,我又不愿饿着这些“朋友”,总是趁大人们不注意,从碗里挑饭来喂它们,看着它们活蹦乱跳的样子,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快乐,就在这时背上突然被抽了一下。赶紧抬头看,舅爷正凶神恶煞地站在眼前,手里攥着那根鞭子,我只能把所有的委屈化成眼泪。还有一次用苞谷面馒头喂狗,恰巧舅爷从外边犁地回来,径直朝我就是一记鞭子,想着这次必死无疑了,可鞭梢恰恰只是从眼前扫过。他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径直走到我跟前,弯腰捡起地上的馒头,吹了吹递到我嘴前,我倔着不吃,幸好舅婆赶过来解了围。无意中发现舅爷把馒头塞进自己嘴里,粗大的喉结上下蠕动着,留给我的却是远去的佝偻背影。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随便浪费粮食。
  粮食是生活的保障,一家人就得围着庄稼转。舅爷说不出“粒粒皆辛苦”的话,在地里挥汗如雨地干活,越发寡言少语。为了有个好收成,舅爷天不亮就开始准备家什,喂牲口,再到伸手不见五指才回家,累得牲畜都要散架了。他永远不急不躁,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该干啥继续干啥,也不在乎周围人说什么。
  侍弄了一辈子庄稼,舅爷终于在岁月中衰老了,老得只能颤颤巍巍靠着墙根晒太阳。即便这样,他还是喜欢到田间地头转转,同庄稼拉着家常,用手揣摩麦穗是否饱满,玉米是否长穗。那种熟悉和亲切,分明是遇见了久别重逢的朋友。霞光斜斜照过来,很快染红了天边,舅爷拄着拐杖站立着,麦浪随风涌动,飘来阵阵麦香……

版权所有:陕西农村报 陕ICP备06007801号-1 技术支持:锦华科技